开心地笑起来。纳夫塔利因困惑而没有叫住他。
然而下一个瞬间,艾德里安忽然死盯着前方的人群,面部僵硬。纳夫塔利看那堆人也不过是刚从酒馆里涌出来的混混、穿着黑衣的警察、过路围观的无聊市民而已。但艾德里安显然看见了什么。
他的视线收回来,扫过所有人(也扫过纳夫塔利,但没有注意到他),棕色的眼睛满含悲伤。他捂着嘴、压低帽檐匆匆挤出了人群,被警察拦下来。他们要搜查他。
艾德里安听话地任他们扯手撩脚摆布一阵,当一个下颚十分突出的警察一把抓下他的帽子时,他却凶狠地夺了回去,愤怒地看着警察,毫不退让。
他几分钟内情绪大幅度的、从兴奋到悲伤到愤怒的波动变化。就像一个新锐裁缝把一片明黄色的布和紫罗兰色搭配在一起,告诉人们这作为一个整体其实也是一种和谐一样。
几天后,纳夫塔利再去瓦斯科达伽马找艾德里安时,艾德里安并未跟他提及此事,纳夫塔利也就没有提起。不久后的九月,一直坚持不肯和纳夫塔利同住、要求独立的艾德里安突然松了口,受宠若惊的纳夫塔利同时也更加疑惑。
可对艾德里安来说,纳夫塔利才在瞒着什么。
他们决定住在一起之后,纳夫塔利在文森森林选了栋以前别人狩猎用的荒置的木屋。
搬家的那些天,艾德里安也帮忙,纳夫塔利却决不许他进入他第一次来纳夫塔利画室时就注意到了的那个暗室。
转折发生在工人将外室的画和绘画工具都以搬出后,艾德里安悄悄走进了暗室里。纳夫塔利因为招呼工人和疏忽了他,当他跳出来想要制止艾德里安时,艾德里安已经看清了暗室里堆放的物品。
那是一排排画作,层层背对着靠在墙上;艾德里安翻起的那幅油画上——让他大吃一惊——满满一篮蓖麻被粗制滥造的篮筐的棕色、金色衬托着,背景显出杂乱无章的碎屑般的色块,与学院派画作大相径庭。
要知道那些天,报纸上两派画家的论战已经愈演愈烈了。而纳夫塔利在报纸上是那样坚决地否定着杜兰之类的新派画家们的风格。可暗室里的画却……
“纳夫塔利!”艾德里安将画板彻底翻过来。
“没什么,这些是乱画的。”纳夫塔利站在暗室门口挡了会儿光,又走到暗室里,把手自然而然地放在旁边堆放的画作画板上,看着艾德里安,说完这句才补上一个笑容。
艾德里安看清了那幅画,蓖麻的刺因狭小的篮筐拥挤,刺进了互相的果肉里。它们各具形态,层层色彩显示出不同的神情。艾德里安说:“不不,纳夫塔利,这很棒。”
“艾德里安,别再看了——这些画毫无美感……”纳夫塔利终于蹲下来做出搬画的架势。
“但是也有本来就不美的东西呀,纳夫塔利。这个世界(艾德里安想了想,挥了挥手)……本来就又拥挤又杂乱无章。”他稳住画板。
“不,不,绘画必须是美的。”
“它也可以寓意丰富。”
“寓意——那是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考虑的问题,而不是画家。”纳夫塔利站起来冷淡地说,“我们不能弄混了绘画和文字——虽然它们同出一源。”
“相信我吧,纳夫塔利,你应该发表它,大家会喜欢的。”
“他们当然会喜欢——只要是我画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哪怕这些画确实寓意丰富,能警醒世人,他们也不过看了笑笑就过了,他们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变,还是那么狭隘、世俗、势利……他们当然喜欢它,他们称赞它,卖它,从中获利。”
纳夫塔利在暗室里来回踱步,他因为激动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此举。艾德里安站起来抖抖衬衫上的灰,跨过地上的画板来到纳夫塔利身旁。
“确实有人一笑而过,但是……也许它真的能给某些人以启迪呢。”
“得了吧。”纳夫塔利躲了躲艾德里安伸出的手。
“纳夫塔利——你不知道你的画怎样改变了我。”
纳夫塔利愣了。
“不,艾德里安——绘画得敬畏自然——就像吉布森先生说的一样。”
艾德里安笑着走开了,他看着地上的画作说:“‘吉布森先生’——你爱他吧?”
突然的话题让纳夫塔利脑中的回忆、面部的五官、律动的心脏相继被突击的血液所操纵而趋于瞬间的静止;但曾经的喜怒哀乐又在他的脸上,通过那些以往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复活。艾德里安早就看出了答案,笑着宽慰纳夫塔利说:“你老是提起他。”纳夫塔利只能垂下睫毛,无言以对。
艾德里安带着近似于爱怜的嘲笑再次走到纳夫塔利身旁,伸手拍着纳夫塔利的脖子:“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纳夫塔利?”
纳夫塔利像受了批评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艾德里安,摇摇头。
艾德里安回忆着告诉了纳夫塔利那次他和父亲争吵后,父亲撕毁他画作的事。“那天,我想放弃画画。茱莉亚来劝我,还骂我懦弱。她说她在沙龙里认识一个画家,他曾说从他提笔的那天起,他就答应自己要成为世上最好的画家之一。他做到了,我为什么不行呢?”
艾德里安凑过来,用长长的、关节突兀发青的手指拨开纳夫塔利额头的发丝,眼神又飘离到纳夫塔利的肩膀、胸膛,终于那双棕色眼睛再次把目光停留在了纳夫塔利脸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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