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文化人和地主甚麽的,好一点就被抄家,然后去接受劳动改造,坏一点儿的都进了监狱。唉……我们怎麽办?眼睁睁地看着灾祸来了,还逃不过去。”
父亲问道:“他们跟着闹革命,咱们也跟着闹不行?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咱们家。咱们把东西该砸的砸,该藏的藏,伪装成贫农不行?”
母亲突然很威严地喝了一声,这在以前是从未有的:“别看你是大资本家出身,骨子里还是愚人的心!”她又忽然压低声音,“闹革命也不知是哪根筋又搭错了,他们错,你也要跟着错?你那一股子傲气去哪儿了?这样做岂不是愧对祖先?”
父亲沉默不语。王姨长叹一口气,说道:“庆华和耕耘,还有他小弟,恐怕一辈子都要背上‘狗崽子’的黑锅了,真是苦命啊。”
母亲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我就这麽一个儿子,我从小严加管教,他又生得这麽乖巧伶俐,我一个做母亲的,也就是指望着他能有点出息,明年秋天庆华七岁,好入学。可老天偏偏这麽造化,怎麽就让庆华生在这样一个时候儿……”
父亲也说:“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停课停工’了。”
我头一次听到母亲说我“乖巧伶俐”,不禁很惊讶。听了母亲一番话,我突然觉得心头很酸涩,有眼泪掉下来。似乎我对不起母亲似的,又特别想为她做些甚麽事情。
“好在咱们知道这个讯息比较早,”爷爷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我们已经把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这样……”
几个大人靠拢过去,开始咬耳朵。我伸长了耳朵也听不清,只得作罢,重新躺倒在床上,手里握着奶奶的银簪子,望着天花板发愣。
第二天早上,我见了母亲,又想起她说我“乖巧伶俐”来,就想从她的目光里寻找出一点甚麽其它的东西来,最好是疼爱。可是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严厉,甚至比平常更严厉了一点儿。
另一个不同寻常的是,我看见大厅的一角放了两个大包裹。
吃过晚饭,父亲突然把我叫到他的身边。我有些胆怯,但还是顺从地过去了。父亲望着我的眼睛,很严肃地说:“以后,你就不叫‘林庆华’了,以后你叫‘林慕东’。”他拿来一张报纸,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三个字,“林慕东”,说:“背过。”
我很沮丧,我仅仅习了一些基本的字,好不容易学会了“林庆华”,现在又要学“林慕东”。但是我想起昨天大人们奇怪的谈话,就觉得这些事是有因果关系的,这是一个艰辛的使命,于是不敢违抗,也不敢问为甚麽,一遍遍地描着,直到记住。
母亲骨头硬,反对给我改名。父亲为我改名时,她很不屑地讽刺我父亲:“怎麽不给你儿子起名叫‘林毛|主席万岁’”?
父亲低吼一声,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关乎咱们儿子的将来,你在外面也低调点儿。接下来是一片死寂,黄昏的光斜射到窗棂上,在上面缓缓匍匐着,父亲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看着他低着头的高大背影,心中竟充斥着莫可名状的惆怅。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我发现了一个令我发愁的事情:奶奶的银簪子没地儿藏。作为一个孩子来说,属于自己的地盘太少了。我睡房的柜子里罢,不敢放,那不属于我,父母随时可能去拉开看;压在枕头下面罢,随时可能被发现;放在兜里罢,母亲突然要拿去洗的时候就没法子了。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放在裤子的兜子里,要洗衣服时,我故意慢悠悠地脱衣服,趁其不在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银簪子握在手里。
这是一个最不寻常的上午。爷爷、父亲、母亲都围坐在大厅里,板着脸很严肃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看透似的。我低着头拨弄着手指,根本不敢出大气。
“林慕东,如今你也半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我们要跟你商量两件事情,”父亲先开口了,“作为你长大成人的标志,以后我就管你叫‘林先生’,怎样?”
我的脑筋有一些转不过弯儿来,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有一些抵触和疑惑,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父亲说道:“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不是好事。我们打算把你送到你叔叔那里住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很长时间,我相信我们会再见面。”
我歪着小脑袋认真地听着,心里渐渐泛起一阵恐惧。“很长时间”是只多久?奶奶走后这些日子,我就觉得很漫长很漫长了,这算是“很长时间吗”?显然不是。
我问父亲:“你们在家里等我回来麽?”
三位长辈都沉默了。俗话说,“今儿脱了鞋,不知明天穿不穿”。前途未卜,孰知这一次的分别是否意味着下一次的团聚?
我突然就冒出一句大人说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麽?”
他们显然很吃惊,没料想到刚过六周岁的我会说这样的话。母亲微微瞪大了眼睛,爷爷都忘了敲烟斗,烟灰一点点地掉在了桌子上,他也没觉察。
父亲清了清嗓子,说道:“没有了,林先生。这不是我们能决定得了的,我们都无能为力,同时也为这感到抱歉……你那位叔叔是爷爷的堂侄子,比我年轻一点。他们一家是农民,以耕地为生,状况比咱们家艰难一些,你去了,一定不要挑三拣四,不要抱怨,不要表露出想家的感情,要听他们的话,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还有,”母亲也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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