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参茶轻轻抿了一口,“年纪轻轻,就要多出门闯荡,少年仔好志气。只是那些地方,现在比香港如何?”
“不能比。”陈远鸣的声音里带出了几分郑重,“一者初生,一者垂暮。”
听到这话,一直恪尽翻译本职的费安恒就是一滞,正想怎么翻才不至失礼时,老者挥了挥手,“我能听懂,不用翻译。”
陈远鸣也笑了,“六叔的粤语我也能听懂,只是不会说。”
老者这次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国音幼时只听上面吵吵,没来得及学,后来事业都在香港,说多了白话,莫说是国音,连乡音都忘得七八。”
这说的是一场公案,民国时期在“国语”上发生过一次南北之争,就“京音”、“国音”,去尖去入之类发音问题展开过长达10年的争辩,最终在1921年定下国语基调,然而邵爵士自幼长在上海,接受的也是英式教育,1926年就下南洋闯荡,自然不可能经历当时的民国教育。只不过邵氏早期影片面向的多为台湾、南洋市场,国语其实占了大多数,就算十几年未曾拍摄国语片,也不可能全然忘了国语如何听、说。
陈远鸣却只是点了点头,“京吴粤闽本就是一体同源,即便发音不同,书写也是能通的。多听多说,自然也就会了。”
没有夸赞或疑问,没有顺势的感慨,反而这样作答,老者移过了视线,认真的看了眼前的少年片刻,轻轻一笑,“少年人,就该有这样的锐意。”
坐在一边的费安恒嘴角抽了抽,差点没苦笑出来。他认识陈远鸣也有几个月了,最大的感触就是这小子表里不一,也不知道心眼是怎么长的,除了老成持重就是故弄玄虚,一点也没年轻人的模样,现在反而有人赞他锐意?只是坐在旁边,看着面前一边鹤发鸡皮、蓬头历齿,另一边则风华正茂、青春四溢,他突然也生出了一丝感慨,这又何尝不是“一者初生,一者垂暮”呢……
然而现场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这一老一少聊的很慢,话题也无甚目的,似乎只是闲话家常,绕来绕去,不知何时提到了过往。
“那时家贫,十户邻人才有一台电视,每到夜间都齐聚一处,、蓉妹妹。”
听陈远鸣这么说,老者笑了笑,“可惜第三部未能上映。”
陈远鸣也笑了,“不过我还是看了,大陆流行录像厅,二三十尺的屋子,能塞进30多人,通宵达旦放映,门票只收10块。在那里播过不少片子呢,除了连续剧集,还有风月艳、情,都是时下热片。”
听到这个,老者却没有作答,只是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陈远鸣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六叔莫嫌弃这录像厅买卖,大陆可谓每县每市皆有三厅,人们生活贫瘠,缺乏娱乐,自然就要给自己找些乐子。这中国有多大,靠租赁录像带发家的可不止一家两家。”
“所以你才想做vcd买卖?”老者终于放下了茶杯,脸上的表情抹了个一干二净。“还为它砸下那么大的手笔?”
所谓手笔,是指飞燕此厂,又何尝不是指浅水湾那栋豪宅。陈远鸣微微一哂,“是也不是。如果只是想做买卖,方法多得是,也不一定要花这么大力气,费这么多功夫。只是心有所念,想做一个正正经经的民族企业。”
“民族企业?”老者嘴角微挑,却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
陈远鸣却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就像六叔您的电影,拍给华人看,才能在华人心中留下印痕。若是真的只为赚钱,想来还有其他办法。如今中国正值新一轮的大革新,我宁愿多花点时间,一步一步慢慢走,也不想它跌入一轮盲目为钱的漩涡。娱乐必不可少,只是该走正道,盗买盗卖来得是快钱,却脏了人手,也污了人心。”
老者半天未曾接茬,他历经几十年磨砺,早就老于世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打耳一听就能分出。但是面前这个少年却很奇怪,一个3、40岁的中年人说出这番话不足为奇,他却明明只是个少年。
面对老者的沉默,陈远鸣并未气馁,“如今跟几年前也不一样了,离开北京时我曾托朋友帮忙疏通李翰祥先生的事情,上面确实已经有了些松动。现在香港回归在即,也不是当初港九自由会盛行的时节。大陆那片热土总有一天会重新开放,那可不像香港这一千多公里,挤下5、6条院线就能撑爆的市场,那将是几亿观众、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大市场。如今光碟就是先头,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有一杆正旗立在港岛之上。”
顿了顿,陈远鸣微微一笑,“而且老实说,在大陆射雕英雄传可比逸夫楼有名多了。”
老者一愣,不由露出几分笑容,“沽名钓誉,有逸夫楼就足够了。”
陈远鸣摇了摇头,“逸夫楼是利国利民的大业,又岂是那群宵小能够体会的。只是您的百年基业都由邵氏兄弟而来,何不让它在那片华人故土上重现异彩?不是通过录像厅,不是通过内参放映,而是正大光明的走进千家万户。”
过了良久,老者终于轻轻摇了摇头,“老了,有时就会太多顾虑,太多怀念。有些事情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去谈吧,不过是枯骨一把,倒是可以聊作旗柄,为你们压压阵脚。”
陈远鸣双眼顿时一亮,直接站起身啦,向那位老者鞠了一躬,“谢谢六叔!”
“哪里的话。”那人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没有一掷千金,也换不得褒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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