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先是顿了顿,思索个片刻才说得出:他是个摆渡人,也是个打更人,好像也懂些玄学的法术,更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人家是朝廷的人。是,一个钦天监从九品不入流的五官司晨,确实吃的是朝廷的饭。都年近四旬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糙老爷们儿,还偏偏说什么自己能驭百鬼,猎凶孤。为了图那么几个钱,他还接下了替人打理空宅子的活儿。
周围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他曾经居无定所,辗转各处,直至八年前落脚在京城外的村落里,连妻子也不曾娶得。
总而言之,他是个杂板令,若是能维持生计且非坑蒙拐骗的下贱之事,上至斩妖除魔,下至修东修西的各类委托他都会做。
天色尚早,渡口人迹稀少,可以清晰地听见两山深翠的竹篁中,黄鸟与杜鹃的交替鸣叫。
“什么时候连替人看孩子的活儿都接了?”庄翟将乌篷船沿着城里的方向划去,想起昨日救起的少年,他不禁挑起眉梢边划边念叨:“光是这个月,初八救孩子,初九驱妖怪,哪还有时间讨老婆?”
受一位大户人家之托,那一家的七姨太太前些日子夜游潋滟湖畔,回来后就神魂颠倒,满口胡话,说什么有墨字源源不断地从一处涌向湖中的冷泉亭里。府上家眷请医调治,不能痊愈,于是以为是被河中妖物所缠,遂找来庄翟瞧瞧。其他的几位姨太太倒也不怕家丑外扬,当面锣对面鼓地嬉笑着说:“什么妖魔鬼怪的,大半夜的游湖,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苟且之事让人逮了个正着儿,吓出毛病来的呢!”庄翟在院子里四下打量一番,之后只是让那位姨太太从东厢房搬到西厢房,顺道还讹来一袋沉甸甸的银两。
归途时本不经过乐安街,庄翟莫名想起家里“蹭吃蹭喝”的小鬼似乎喜好读书,便打算绕路到了西街的万庆书坊。
“先买本书送他,再把人弄走,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庄翟自言自语。
途中偶遇城中的小捕快,便歇脚闲聊,小捕快告诉庄翟,万庆书坊的一个小生不见了,据说是季掌柜的远房亲戚寄养在他那儿的,已经一连消失了好几天了。”
庄翟问:“那个小伙计是多会儿丢的?”
小捕快贼兮兮地答道:“这月初八,也是在潋滟湖附近不见的,你说绝不绝?”“初八呐……”庄翟若有所思,心中俨然已猜到几分。
小捕快一脸认真地说:“世道妖邪鬼怪盛行,保不准真的有勾魂吃人的妖怪。”
“妖邪鬼怪盛行……”庄翟笑着重复他的话。你可是保一方平安、责任重大的捕快呐,能信这些?他复又拍拍小捕快的后脑勺:“你个青瓜蛋子没见过世面,就别往妖怪身上推了啊。”
临近黄昏,总算不似晌午时分酷热,庄翟向远处望去,城外的山麓依稀可辨,接着他又收回目光,眼前是京城五大书坊之首的万庆书坊。它在整条街占了个上等铺面的位置,所以生意总是红火热闹,门庭若市。坊里的书籍可谓种类繁多,自然买书的人也极庞杂,如文人举子、风水算命等各行人,庄翟也算其中之一,他那本带图的志异故事,也是隔壁姚大娘家的三姑娘从这家书坊里捎回来的。
众人皆知,京城盛传三大奇书,头两本皆是出自万庆书坊。若论缘由,其中居多是白面书生住在坊里,他们聪明虚浮,可学问不求深入,读的杂书倒很多,因而写出的作品亦存在着雅俗之别:妇孺皆知的传奇出自那里,而暗处传看的□□也出自那里。京城大书商们邀请些杂家,编撰传奇,宣淫诲诈,备极秽亵,要数编刊最多者,就是京城书坊之首——万庆书坊。久而久之,众人也都心照不宣了。
庄翟走了条水路,乐安街上的货物集散都靠了这条河,货物从这条河散到各家作坊和店铺里,所以,进城坐船一直沿河便可到城中。
他从偏门走进书坊的后院,旁有一弄,走进转个弯,万庆书房的偏门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月洞门,门内有大天井。他环视四周之后,先入眼的是一排低矮破旧的屋子,那些矮屋从落脚到屋顶,只有一丈几尺高。庄翟猜到,这里恐怕是供书生们住的地方。从外看过去,若是站在楼板上伸一伸懒腰,两只手就仿佛要把灰黑的屋顶穿通似的。
“那小鬼头先前住那种地方呐……”边说着,庄翟侧身挤过前面不远的一排翠色黄竹,后面才是富丽堂皇的主楼。
阵阵的蝉声如同轰鸣一般,仿佛每一片叶子上都停落了一只蝉,一只叫了,其余都跟着叫,在燥热的日子里愈发振聋发聩。庄翟走进书坊,时而有刷印的工匠们端着刚刻好的书板穿过院子。他又扫了扫眼前的各类书籍,拿起一本名字最短的书,粗粗翻阅字也比较少。虽然囊中羞涩,倒也能买回去让小鬼看着解解闷,总比家里那本用一分二厘钱的黑煤印出来的本子来的好多。
“你拿的这本印书是小叶樟制成的纸,”季坊主从庄翟身后走近,用刻板苍老的声音说:“买它的书板花了我不少赁头银子,”他将眼睛凑近未开封的书上,继续道:“你碰过它了,若是不买,我就把它扔了。”
这算是么?强买强卖?
庄翟听闻过,这个季坊主对所有人都是疏远而吝啬的,他生活的与世隔绝,因而多少有些抱残守缺。他痴迷于藏书,甚至不惜为藏书杀人越货。京城内大多的书商们编撰历史演义,往往急于求成,根本谈不上苦心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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