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拂尘微微一笑:“无妨。”
赵伯雍一整日都失魂落魄,嘴里反反复复嘀咕个不停,莺七不知他在唠叨个什么,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扶着额道:“师叔,你管管赵师兄成不成?”
霄衡正同师尊坐在窗下对弈,应了一子,终于叹道:“师侄,你能不能安生些?”
赵伯雍哭丧着脸:“师叔,难道你不觉得太像了么?”
霄衡缓缓摇首,目光澄净如一泓秋泉:“不是像,就是他。”
赵伯雍呆了一呆,蓦地跳了起来:“师叔,你也这么觉得”
这两人说话,好比打哑谜一般。
莺七耐着性子,听赵伯雍嘀咕了半天,方才明白了大半。
原来那左拂尘,竟同赵伯雍的师父柳旷生得一副容貌。
多年前柳旷重病不治,将徒儿托付给霄衡后逝世,赵伯雍为此伤痛许久,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如今却突然见到和师父形貌相同的左拂尘出现,叫他怎能不惊?
霄衡拈起一枚棋子,修长手指轻敲棋盘,发出轻柔悦耳的声音:“你没看错,那左拂尘正是柳师兄。”
既有死而复生这样的疑惑,便须找出真相。
慕漴派人将左拂尘一行人安置在慕府的几间上房中,是夜,赵伯雍按捺不住,拉了师叔前去左拂尘的房里。
房中一个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独坐在烛火之下,神色沉寂,若有所待,听到二人的足音,起身道:“进来吧。”
霄衡微微一笑:“他早在等咱们了。”
进得房来,赵伯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过了好半晌,神色惊疑不定:“师……师父,若当真是你,你便不用再瞒着我了。”
左拂尘移开飘摇不定的烛火,声音轻缓:“傻孩子,人生在世,若肯装一点糊涂,便会活得好些。”
赵伯雍怔怔地瞅着他,低声道:“师父……”
面前的男子眼角微生皱纹,神色疲惫沧桑,但那熟悉的眉目容颜,果然便是师父。
算起来,师父不过四十许年纪,但此刻容颜憔损,休说比不上萧君圭的倾世风采,比起寻常中年人来,也苍老了几分。
当年昆仑的大弟子,风采卓然却英年早逝的柳旷,如今大秦城城主麾下最受敬重的谋士。
这对比,不可谓不沧海桑田。
柳旷当年假死,甘为穆长恭驱使,原是为了一个女子。
沧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不过是少年时的柳旷偶下昆仑,偶然救了一个女子,水白烟罗衫,淡紫百蝶裙,娇滴病弱的一个人,满身书卷气息。
昆仑的三个弟子中,柳旷素来以足智多谋、心机深刻闻名,但见了这女子,满腹机心都烟消云散。
她说出来历,是大秦城城主的妾室,名唤沧云。
恨不相逢未嫁时,佳人原来早有夫婿,柳旷只得按捺下满腔的心事。
不料两年后,她突然飞鸽传书,告知他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弱子长恭初登城主之位,盼他扶持一二。
从前的柳旷从来不信什么为情所困的鬼话,但只这么一封平平淡淡的书信,他心甘情愿地为穆长恭谋划一切,稳定大局,扶持着穆长恭坐稳了城主的位子。
在大秦城,他化名为左拂尘,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角色,自知为了帮扶穆长恭,双手染上不少血腥污浊,绝不容于昆仑,于是策划了一场完美的假死,将爱徒赵伯雍托付给少年师弟,玩了一出金蝉脱壳。
幼年之际,师父曾谆谆教诲,为人在世,须得磊落光明,旷儿你心思百转,本是好事,但若用在不妥的途径中,却是大害。
师父的话缭缭在耳,此刻思及,人生恍若一场大梦。
他到底是昆仑山上的骄子柳旷,还是多年来铁血手腕,狠辣心肠的左拂尘?
数语说毕,他凝望霄衡,唇边弥漫着一丝说不出意味的苦笑:“师弟,师父将衣钵传授于你,你便是昆仑之主,你若要清理门户,我亦无话可说。”
赵伯雍合起手中的扇子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咱们昆仑,尽出些情种。”
霄衡微一沉默,冷然道:“人各有志,师兄好自为之,若再行不义之事,我绝不轻饶。”转身出门,赵伯雍忙道:“师父,我明儿再来瞧您老人家,夜深了,您先休息。”
两人顺着长廊默然走了一程,只见廊下独自立了个淡绿衣衫的少女,秀发在晚风里微微起伏,双手捧了药碗,别过了脸,语气淡淡的:“师叔,你身子还没大好,还需喝药。”
霄衡接过了药碗一气饮尽,道:“多谢。”
她冷着声:“师叔客气了,你为救我而受伤,做师侄的做这些小事,都是应该的。”
一整日她都清清脆脆地唤他“师叔”,谪仙终于凝了凝眉:“你不……不必太过讲究礼数,一直唤我师叔。”
她冷冷道:“我哪里敢?”
赵伯雍惯会察言观色,见状大觉不妙,急忙找了个借口,一溜烟儿地走了。
霄衡微微低了头,向她道:“走罢,我送你回房。”
她的语气愈发平淡了:“怎敢劳动师叔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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