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烦躁道:“这是什么事?下去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还是去医院的好。”
旁人不知道,曹祯戎却记得林积怕打针,上次手上的伤口全发了炎都不肯去医院。林积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他便抬眼一看。
林积眼底一片澄澈,定定注视着他。
曹祯戎在沙场上过了半生,五感在某些时刻敏锐至极,就比如现在。
门外骡车辘辘、清晨斑鸠的啼声、屋檐上野猫优雅地踱过瓦片和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在那一瞬之间如同错觉一般灌入耳中,他听得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伙计走到了门边,犹豫一下,没有抽身出去,反而顿住脚,合上了门。
他也听得到隐约传来一声铮然,似乎是短刃出鞘,随即是一阵劲风,他该躲开,但年老的身躯失之灵巧,后心上遽然被冷铁捅开一个大洞,又是重重一拧。那人喑哑的嗓音似乎早已练习多次,从哑巴瞬间变成了一字千金的判官,一字一句响在他耳畔,“你、也、该、死。”
满屋亲兵静坐无言,默默看着昔日督军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有一个年轻的士兵转回头去,把气味可疑的参茶拿开,不愿再看。
曹祯戎昏然想起许多事,但他不像关倦弓那样思致百转,这一生傲然如帝王,至此仍然想不明白下属为什么要自后方亮刀。大多数缘由依旧疑惑,但只觉膝弯被一踢,猛地倾倒向前。林积力气不大,被他带得也摔倒在地,膝盖磕到地面,“砰”的一声。
曹祯戎眼底慢慢浮起血丝,但成年男子毕竟力壮,仍然还有余地,徐允丞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又是一刀尖砸了下来。林积咬了咬牙,强自架住曹祯戎向旁一拖,劈手从他腰间摸出枪,却被曹祯戎一把握住手腕控住,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她,凶神恶煞。
林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手上用力,想要抽枪出来。她越是用力,曹祯戎越是扣得死紧,手腕骨骼渐渐发涩,使不上力气,直到又是一声重响,包间门被人一脚踢开,她倏地抬头仰望,只见外面天已经大亮,日光熠熠泼洒进来,站在门口的是关霄。
关霄没穿军装外套,只一件衬衫,信手松了松领带,叫道:“曹伯,还走得动么?”
王还旌陡然变色,徐允丞便一磕桌面,亲卫兵全站了起来。关霄看也不看一眼,“后头有人,你们先走。”
曹祯戎知道关霄手底下可用的人不在少数,当即心下一宽,扯起林积,自己也向外走去。林积却没动,死死盯着关霄,似乎是想要用目光在他脸上剜出一个血洞来。
关霄慢条斯理地一笑,“姐姐是帮了革命党不错,可也别真当自己天降大任,我为办案,你为求财,各为其主罢了。如今案情险要,这包间里的人我可保不住,姐姐别在这丢了小命。”
曹祯戎走下了几级台阶,这才发现林积没走,不知道她在这关头唱什么反调,喝道:“阿七!”
话音未落,一个亲卫兵迅速向关霄开了一枪。子弹轰然挤破空气的罅隙,旋转着向关霄胸口奔去,林积从没那么快过,竟然倾身扑向他,关霄却在那一瞬间猛地转身,冲她腰上一脚踹了下去。
林积腰间一软,退后几步,脚腕被台阶绊开,终于平衡全失,踉跄滚下五六级阶梯,剧痛交错的昏然间听到一声尖厉的破风之声,那颗子弹旋过关霄颈侧,径直擦着空气钉进了木板。她这才反应过来,强自抑住胸中翻江倒海的血气,在阶上一把握住了扶手,伏在木梯上微喘了一口气。
枪声一响,大厅里霎时间乱成一锅粥。不少食客认识林积,见她面色煞白,手上肩上全是血渍,腿上也被木屑划出一长道血口,染得旗袍角一片殷红,吓得魂飞魄散,立时要冲上来扶她。
林积却也只停了片刻,随即艰难地撑起身子,另一手攥紧扶手要站起来,但不知是哪里吃不上力气,试了数次都不成,咬着嘴唇猛地捶了一把楼梯棱角,被曹祯戎扯着手臂拽了起来,磕磕绊绊下楼。曹祯戎见人群极乱,阴着脸喝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走!”
人群登时作鸟兽散,他继续扯着林积下楼,他步态迟缓,林积比他更糟,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似的,呼吸杂乱,死死按住腰腹,他索性把林积连拖带扛地走下去。林积说不出话,一连推了他几把,他低吼道:“你裹什么乱?三少有人有枪,你会什么?!”
林积嘶声道:“他没有人!曹伯,他是一个人来的!他——”
她略微狭长的眼睛睁到极处,几乎透出血丝,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底却分明没有泪。曹祯戎在那近乎绝望的目光里愣了一瞬,才知道自己又上了关霄的当。
身后楼上的枪响声不绝于耳,又有人被一脚踢了出来,正是那眼皮黏连的伙计。那人生得高大,身形却佝偻着,看见了曹祯戎,却没有动手,只是来来回回在大厅里打转,盯着大堂里烧得滚烫的煤炉管道,口中念念有词,“他们要你死,我要你死,他们要你死……”
林积猛地挣开曹祯戎,踉跄了一下,向那人走去,嘶哑着厉声道:“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
他在烧满姜茶的大煤炉前停下了脚步,用毫无人形的脸静静注视了林积一会。那张脸上缺乏表情,只有嘴唇还勉强能动,竟然向她咧开一个堪称真挚的笑容,目光越过她,径直盯住曹祯戎,“报社被你们烧了,你还没有死。可他们也该死……他们也是败类。”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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