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敬道:“若小子没记错,按大昌律例,凡身负功名者,若有了纠纷可不必上公堂应讼,由亲近之人替代。而大昌律,年满十四便可应讼,小子现年已满十四。”
胡县令嗓子眼里的话被堵了回去,他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才道:“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些。”
薛庭儴腼腆一笑,又是一个作揖礼。
此时沈复倒是来了兴趣,觉得这少年郎颇为有趣,说他胆小,他似乎胆子并不小,可说他胆大,他又凡事不僭越,出言后必是先行礼,似乎很怕被人抓住小辫子。
直到胡县令点头同意,审案再度继续,衙役让其跪着说话后,沈复才明白他的意思。听见那边薛庭儴有理有据说代师应讼,代的便是师,而按律身负功名者是见官不跪的。
这小子鸡贼,合则闹出这么多名堂,竟是不想跪胡县令。
沈复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那边胡县令如噎在喉,可到底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又有沈复坐在一旁,没有发作出来。
审案再度继续,由书吏当众宣读原告人,也就是孙氏夫妻的诉状。
看得出这姓朱的讼师手段还算高明,简直是句句血泪,字字诛心,堂外围观的老百姓们俱是义愤填膺,连胡县令都忍不住露出动容之色。
一般一个讼师的功底如何,从他所写的诉状就可以看出。时下讼师可不是每接一场官司便必要临堂的,一来需要动用讼师临场的官司极少,二来一般人也花不起那个大价钱。
官司输赢,诉状占了七成,而官员判案,大多是先看诉状。诉状写得好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赢得审案官员的好感抑或是恶感。
当然,这也与时下官话并不普及有关,所谓十里不同音,许多平民老百姓都不会说官话,而按大昌律,地方父母官一般都不会是本籍贯之人。跟一个外地人说本土话,若是都是用口诉,恐怕这县官平日什么也不用干了,就只管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算了。
“真是惨!县尊老爷可一定要给那死了孩子做主啊!”
“看不出,这些书生看起来斯文有礼,竟是如此狠辣阴毒的人。”
“下手太狠了!”
毛八斗气不过,就想跟身后的老百姓争辩,却被李大田给紧紧抱住了。
“行了你,安静安静,这才哪儿到哪儿。”
人群中,招儿有些紧张地捏紧手心,看着伫立在公堂之上那个背影消瘦的少年。
那公堂之上的匾额那么大,那高坐在案后的县太爷如此威严,狗儿到底行不行?行不行?
不,狗儿一定行的,她该相信他的。
根本没轮到薛庭儴说话,待诉状宣读完之后,胡县令便传了证人。
这证人自然是当日随同孙鹤一起几名学生,他们面上依旧带着伤,虽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这几人一一作证当日孙鹤确实受了伤,受伤的位置是腹部,是混乱之中不知被何人踹伤的。
当时回去之后,孙鹤便说自己肚子疼,可后来问他又说不疼了。因为怕先生知道他们私下与清远学生斗文还动了手,也没人敢去请大夫,听孙鹤说不疼了,就没再管此事,谁曾想孙鹤竟在半夜里口吐鲜血死了。
一共有五名学生,说得俱是信誓旦旦,有理有据。
一时间风向俱都倒像清河学馆,连沈复都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了一口,心想这案子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也许对方学生也并无杀人之心,不过是一时失手,可世间因失手杀了人的也并不在少数,只能说是倒霉吧。
而这一倒霉,就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但凡牵扯上人命官司,甭管判案如何,在仕途之上是绝了路,而这些学子们寒窗苦读多年,不外乎是想考得一二功名,光宗耀祖,扬名立万。
涉事的清远学生们俱是面色惨白,哪怕是镇定如王奇,也忍不住有些慌张了。
“县尊大人,小子有话要讲。”
胡县令看了过来:“说。”
“当日虽是起了纷争,但小子从始至终没有动过手,而是他们与对方起了纷争,最后才打起来。”
一听王奇这么说,其他几个学生也纷纷出言:“县尊大人,小子也没有出手打人,小子不过撕扯了对方的衣裳。”
“率先出手打人的不是我等啊,是这于子友。”
于子友双目通红地瞪着这些倒戈之人:“你们——”
堂上乱成一片,坐在一旁的高有志忍不住用袖子掩了口鼻,眼睛却是看着旁边一脸灰败的林邈。
枉你自诩为君子,君子又如何,你这君子教出来的学生也不过是鼠窃狗偷之辈,这还没怎么着,竟就自己人攀咬自己人起来。
林邈啊林邈,你还觉得我是小人么?!
“肃静!”一声惊堂木起,胡县令喝道:“公堂之上也敢喧哗,若不是念尔等尚且年幼,本官非让人打了你们的板子,以儆效尤。”
堂上一片寂静,哪怕有再多话想说,这几个学生也不敢说来。
就在这之际,又一个声音响起:“县尊大人,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没打人。”
此言一出,堂里堂外所有人都不禁看向出言的那个人。
正是卓然而立,至今不慌不忙的薛庭儴。
“你何处此言?”
薛庭儴没有答,而是问道:“县尊大人,小子斗胆问一句,县尊大人可是命人验过伤?”
胡县令一愣之下,斥道:“荒谬,本官判案怎可能不让仵作验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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