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啊,陈照水想,现在和过去多像啊。
然后,陈照水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谁都不曾料到,这位身陷牢笼仍能镇定自若的姑娘,竟忽然流起眼泪来。
那些久违的辛酸苦楚失了太上忘情的束缚,争先恐后地自心底涌出,然后从那双黯淡的眼中滚落。屋外扬起细密的雨丝,被风吹着飘入了残垣,将地上的凝固的血迹冲开,变成海棠的红色。
陈照水落泪的样子和姑娘们常见的姿态不同,称不上楚楚动人,也难说咽泪妆欢。她哭泣的样子也带着镇静,不红眼角,不拭泪水,只端坐在地上,像是平日里讲道理一样,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委屈。
她说:“我也是如珠似玉地养大的。”
她说:“我师兄在的时候,何曾有人敢与我脸色看。”
她说:“如今有人要杀我,我连反抗也不能够了吗?”
王小石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举着挽留神剑的手慢慢又落回身侧,他蹲下身,挣扎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别哭了。”
陈照水转过头,用那双看不见光的眼睛对着王小石,声音几乎是飘在空中:“元印卡着我的骨骼,多疼啊。脊椎折成十九截,多疼啊。四面楚歌见不到光,多疼啊。游魂失道不还乡,多疼啊。我这么疼,为什么不能哭呢?”
王小石神色更不安了,只能道:“你想哭就哭吧。”
陈照水这时候却突然笑了起来:“哭有什么用?”她踉踉跄跄起身,舒展双臂,对着将落的夕阳,对着飘扬的细雨,复又高声道:“惟愿山陵不崩,江海不枯,我之子民得安乐。”
苏梦枕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去拉她,不料陈照水手腕一翻挣脱开来,跌倒在地,侧蜷着身子,又开始呜咽。
她说:“凉地早没了,这句话也是没用的。”
她哭得这样伤心,几乎是要流尽泪水,再去流尽发凉的血水了。哭到后来,已经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先时还能轮着喊陆常仪、梁初成和袁松声,等后来神智有些模糊了,就只能反反复复地念着“大姐姐”。
王小石要过去探查,被陈照水反手一抓,险些撕下臂膀。杨无邪要过去劝,陈照水的衣袖让他连退了三步。唯独苏梦枕靠近,才不致招来伤害,可若是他抬手要去碰陈照水,也往往会被躲开。
苏梦枕从来没有哄过小姑娘,此时也只能出声劝她:“不要哭了,全都按照你的心意来。”
陈照水哭得迷迷糊糊,将苏梦枕错认成了陈扶风,捉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道:“大姐姐,他们待我都不好,我要回家。”
苏梦枕身形一僵,到底还是没抽回衣袖。他伸手拍了拍陈照水的头顶,陈照水这回没有躲,她接着哭诉:“大姐姐,这里好黑啊。”
“大姐姐,我害怕。”
“大姐姐,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她哭得叫人喉咙阵阵发疼。
可谁都劝不了她,安慰不了她,只能沉默着等她哭累了,昏昏沉沉睡过去了,才上前把她抱回了金风细雨楼。
陈照水在破板门哭得固然叫人心慌,等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却更叫人惶恐。
清晨的日光刚一落下,陈照水就慢慢睁开了眼,再慢吞吞地抱着被子坐起身,带着一脸怔愣慢吞吞地环顾了四周,就连说话吐字也极慢,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呀?你为什么要看着我呀?”
守了陈照水整夜的养娘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找杨无邪通报。杨无邪初听闻陈照水有异,直接丢了手中的簿册,一面令人告知苏梦枕,一面匆匆往陈照水的住处赶。
杨无邪刚到推开房门,又是一惊:满室全黑,阳光在窗棂外徘徊不得入,只有一盏素面青铜灯烧着如豆的火,照亮了陈照水的小半张脸。
陈照水的眼睛极清澈,恰似清露晨流,又如新桐初引,满溢的灵气叫人一望就知好文采。她分明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却不管不顾,只静静地看着灯盏。
杨无邪摸索着在她的对面坐下,低声唤道:“陈姑娘?”然后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漂亮的手指慢慢描画了他的眉眼,缱绻地像是将离的恋人,分明没有弄疼他,杨无邪却觉得心底发慌,不免又叫了一声“陈姑娘”。
陈照水收了手,终于开了口:“你在叫谁?”她不仅说话慢,就连吐字也没有力道,竟比身中月明星稀的时候还要糟上许多。
杨无邪的衣袖已被攥皱,指尖愈发用力,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我在叫你,元岛的陈照水陈姑娘。”
陈照水忽然笑了起来:“我是元印,我是岛主匣中的珠宝,我是年清彰的继承人,我是细雨流光,唯独不是陈照水。”她忽然停下轻喘了几口气,好像这句长句子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你觉得这里是哪里?”
杨无邪试探着说道:“金风细雨楼?”
陈照水道:“是啊,金风细雨楼。你们的家。”
杨无邪又叫了一声“陈姑娘”。陈照水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杨无邪却只觉得冷。
“真累啊,假装成你们一样的人真累啊。”陈照水慢慢地叹了一声,“如今我想通了,不想再这样啦。”
青铜灯的灯火闪烁了一下,衬得陈照水的脸愈发苍白。
陈照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抬起头,和站在门口的苏梦枕打了一个招呼:“我受元印加身之苦,只有依靠这盏灯才能睁眼。我啊,忽然想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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