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奉旨,盛装嫁给莫玉麒,那一夜,上京城似乎格外热闹,她的小腹已经显怀,这孩子要是足月生下来,给不知情的人知晓了,指不定要在背后戳着罗绮的脊梁骨说些不中听的坏话。
听说他们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莫玉麒放弃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停止了流浪,一心一意陪伴在罗绮身边,等待着孕育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罗绮的肚子大了,不方便再到东宫来,柳行素身边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她百无聊赖,学会了一个人与自己对弈,但总是在棋笥边摆两盅茶,仿佛对面还坐着一人,他眼角眉梢恍如镜花水月一般迷离温雅,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轻易让人脸红心跳,无处可躲。
很快又是一年一度的年节,宫里头似乎也分外忙碌,前不久皇叔派人送了一壶榛子酒、几样腊八粥和小菜到东宫,她半推半就,用了点,很有上京风味。
腊月二十九,正好是个好日子,柳承徽在宫里头闲不住,托人买了两只鬼面具,一手交到柳行素的手中,“娘亲,我们出去玩。”
她哭笑不得地抓着那只像鬼也像猪的黑白面具,捏他的小鼻子,“笨崽子,你不知道,今夜出门逛灯会戴面具的,大多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么?”她说着,从靠着的椅背上微微倾下身,戏谑道,“怎么啦,我们家的小徽徽春心萌动啦?”
柳承徽被她说得不好意思,默默嘀咕了一句:“为老不尊的娘亲。”
为老不尊?
柳行素的戏谑声一停,这下实在笑不出来了。
她发现自己是等得太久了,竟然不知不觉……就老了么?女人对老这个话题总是十分敏感,柳行素也不例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确实不如以前光滑了。
这一晚,她没怎么有心情陪这个小孩儿逛街,大多时候,都是柳承徽要买这买那,直到他冲口而出:“娘亲,我要吃糖葫芦!”
于是她就彻底没辙了。
拍了拍他的头,“你乖乖在这儿待着,娘给你买糖葫芦。”
说罢,她将闹腾的柳承徽推给身后的护卫,阿七忙一把扣住了柳承徽的肩膀,不许他再乱走。
柳行素带着面具挤进人群,灯火辉煌的闹市,熙攘的人群川流不绝,带着各色精致面具的少女,罗衫生香,明珠犹如天上的星子,而星子,犹如四散的烟花,柳行素的脸被映照得五色斑斓,她抢进去,用一股悍妇的架势,成功买到了一串糖葫芦。
“这下,柳承徽那个臭小子总算不敢轻看我了。”
她松了一口气,得意地要从人堆里退出来,却不防备被一个托着小女娃冲上去要买糖葫芦的男人踩到了脚,她痛得哆嗦了一下,身后又是两个肩膀齐齐撞来,柳行素险些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人群里伸出来,稳稳地托住了她。
柳行素倒在了那人的怀里,手里的冰糖葫芦微有些融化的糖水儿一股脑沾到了那人雪色的广袖上,带出一长串绯红湿润的印痕。
柳行素深感歉意,正要道歉,头上传来男人清沉愉悦的声音:“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丫葫芦?”
柳行素一怔,抓着木棍的手一紧,被他托着腰徐徐地直起身来,撞入一对明朗的眼神底,面具底下俊朗温润的凤眸上挑着,纷繁的焰火收束在瞳孔之中,美得不像话,他好像在嘲笑自己,他好像,很陌生。
她忽然眼眶一热,一颗糖葫芦全甩在了他身上,松手的时候,糖葫芦在他雪白的外衫上黏了一瞬才滚落,那幅衣袖已俱是糖水,再不能用了,柳行素感觉到一丝快慰,冷冷道:“自重!”
白慕熙抓住她柔软的手,低声唤:“潺潺。”
他晓得她故意装作不识,是为了和自己赌气,他该骂,这么久了,一封信也未曾为她写过。
柳行素冷笑,“这是谁家不知检点的男人,不顾家中妻儿,出来招蜂引蝶!”
白慕熙无奈地将外衫扔到了地上,微一倾身,便将柳行素整个儿抱入了怀中,“潺潺,我在东海之外找到了一处海岛,已请示皇叔,那块地日后便是我们的。”
“潺潺,我好了,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走。”
柳行素刷地一下便沁出了泪水,任由他抱着,手里却用力揪着他的衣襟,“你说的——白慕熙,你再骗我,我杀了你。”
“好。”
“你的病真的好了?”
“真的。”
柳行素不甘心,嘴唇撇了撇,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在上京城的闹市,也是这么个时节,她抓着他,非要他摘了自己的面具,以后做自己的人。
周遭的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瞥着他们,柳行素却似完全不察,想了想,她对白慕熙曳唇微笑道:“摘了我的面具,以后就要做我的男人,一生一世爱我,不离开我,我说东便不能往西,即便是圣旨,也得落在我的吩咐后头,你可能做到?”
他好笑地用食指挑开她面具,“我能。”
眼前的人消瘦了不少,看得他心尖一颤,想到这半年的漂泊,他是怎样茶饭不能思,她只会比他更甚,那句话不自觉又重复了一遍,“我能,潺潺。”
不远处,柳承徽又得到了卫六叔叔买的糖葫芦,乐得打转,边跑边邀功似的请赏:“说好了我能带我娘亲出来,我聪不聪明?”
那两人哪里敢不买小公子的账,赶忙点头。
“我这么聪明,你们再给我买两只糖葫芦吧!”
“恕我直言,徽儿,你已经吃了四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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