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整个城市的低气压相比,分崩离析的社交圈更令人不胜唏嘘。父亲的会客室里迎来了一波又一波辞行的亲友,商海沉浮了多年的他们在嗅到了战争的气味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逃离。而父亲则不然,一来他作为政府公职人员,不可能做到说走就走。二来,一下子根本凑不出那么多的现金带着一大家子顺利逃亡。况且虽然家里很有些土地,但现在世道艰难,大家恨不得将一切都变成实在的黄金,更遑论这一大片的土地了。父亲愁云惨雾了好些天,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宣布:一切还是以战事为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侯先把祖父和家里的小孩子送出国去。
更让我意志消沉的是,密斯林上一次的话也是一语成谶,她的父亲在以低价卖了自己的纺织厂后,将所有的生意都转到美国和东南亚。
我听到这件事之后反应自然是非常强烈:“什么?怎么那么突然?你们这是要搬到哪里去?美国?那么远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那你爸的生意怎么办?除了纺织厂应该还有很多的房产吧?如今大家都在持币观望,谁会来做接盘侠?”
密斯林啼笑皆非地看着我竹筒倒豆子般地将一整段话一口气说完,只是好心地倒了杯水塞到我的手上:“说完了么?说了大么多话先喝点水吧。你一下子问了那么多的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呢?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我爹地就是趋利避害最好的代表。总之,我爹地很久以前已经把业务的重心一点点转移到东南亚去了,在上海的也就只有纺织厂和商店而已。现在这些业务听说也已经结束了,月底我们就走。”
我一激动几乎将杯子里满满的水都泼了出来:“月底就走,岂不是连一个礼拜的时间都不到了?”
密斯林仍就保持着超水准的冷静:“重要的东西前些天已经陆陆续续托运去美国了,小件的行李都随身携带,家具什么的到了那里也派不上用场,我爹地说就捐给红十字会了。”
难为我一个演惯了喜剧的人如今却要演苦情剧,我眼泪汪汪地瞧着密斯林竟然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
卫二月的表现也极是反常:“看起来,你爸爸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她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那么早就走了,密斯特林可是著名的爱国企业家呢。”
密斯林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打量眼前的卫二月,好像两个人刚刚才认识一般:“我爸说他年纪大了,以前的那些雄心壮志也一点点被消磨干净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产业不至于落到日本人的手里,还有就是他日国家有需要,他一定尽自己所能出钱出力。”
卫二月终于向她伸出手去,好像一个成年人那样道:“你在美国一定要幸福,可以的话回来看看我们。然然这边我会照顾好她的,等到时局稳定以后我们三个再重聚吧。”她这样的说法,就好像自己是我的监护人一般,我听了忽然便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情绪来,比起她们我确实幼稚得紧了些。
同密斯林告别的时候,我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直以为生离死别的时侯肯定会说很多话流很多泪,却不曾料到真到了这个时刻竟然只剩下茫然和无力。密斯林和卫二月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边响起,可我却完全都记不得了。
戏剧社的玛丽教员也向学校提出了辞呈,原因是她在洋行里工作的哥哥决定回英国发展。玛丽教员为了不让整个话剧社沉浸在悲悲切切的离别气氛里,离开前的这些日子一直在指导大家突击排演著名的战争史诗《战争与和平》。她同大家说,也许面对战争我们不可能参与其中,但作为中华儿女每一个人都可以出一份力。她说临走前如果这出话剧能够排演出来,也算是她给大家的一份告别大礼。
《战争与和平》这样的名著,戏剧社里的同学们自然是读过的,然而心态却是今非惜比。大概人只有到了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才会真正生出感同身受之感。戏剧社里的同学们在这出戏的排练上空前地投入,没有人计较自己演的究竟是主角还是配角,甚至连一句台词都不曾有的牺牲者也是全力对待。原本放了学大家都是匆匆离开,但这段日子却废寝忘食起来,不到点钟便绝不离开。
在这种争分夺秒的紧张情势下,神出鬼没的顾作言又一次回到了了大家的视野之中。这一回他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带来了一个据说是早年同窗过的好友,两个大男生并肩站在排练厅中的时侯,整个场地的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这对于常常沉浸在小世界里的女校来说真是难得的场景。我们记住了这个男生好看的脸还有极富书卷气的名字“时译之”,话说起来这个姓氏还真是少见,就连从小背熟的百家姓里都找不到它的存在。
本来时译之这样一个与戏剧社甚至整个中西女中都毫无瓜葛的人出现在排练厅里,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些别扭。但是听说他刚从苏联归来,那里曾涌现出无数文豪同样也是托尔斯泰的家乡,一切便又显得顺理成章了。在他的帮助之下,我们不但用英语排练了整出剧目,在许多经典的桥段还运用了俄语的对话和旁白。这位财大气粗的时译之同学甚至还许诺说要一手包办剧中的服装和道具,即使他的诺言还未兑现,在戏剧社里人气却一举跃升到了顾作言之上。
当然,若是把时译之的到来算作是当天最大的惊喜,那便说明对顾作言的理解不够深刻,他,一直都不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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