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陶筠立马睁开了眼,灯亮着,冉靖眼底的血丝和下巴的胡渣一览无余。她举起手背在他下颌蹭了蹭,心里酸酸的,朝里侧挪了挪,腾出半张床。
冉靖顺势笑了,臂弯一伸,把她抱进怀里。
陶筠眼皮越来越重,都快睡着了,倏然间奶奶憔悴的脸孔从脸前闪过,顿时没了睡意。耳边是沉重的呼吸声,冉靖睡着了,她不敢乱动。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回想奶奶近日形状,其实,到了这种光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不与陶筠点破罢了。
“……你爷爷年轻时候可威风了,解放江城他是第一个冲上碉楼的,开胜利大会,上级安排我给他戴大红花,我们啊,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早知道就不该供你爸念书,早早去当兵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
余秀英精神好点的时候,就爱和陶筠说话,仿佛要把满肚子的话都全倒出来。她脑袋异常的清醒,哪年哪月哪家的狗叼了哪家的肉,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呐,又倔又笨,跟你爸一样,一点都不像你妈。你妈那种女人,那叫厉害,你怎么一丁点都没遗传她?”
陶筠撇撇嘴:“我才不要跟她一样,唯利是图,趋炎附势,一身铜臭味。”
“榆木疙瘩。”余秀英苦笑着,无力地摇摇头,“咱们家风水不好,出不了金凤凰。不说了。冉靖这孩子不错,我躺这么久了,他端屎端尿,没埋怨过一句,没给我摆一个脸色。你爸都没这么孝顺。你没看走眼,你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穷就穷点吧,眼前没房子不要紧,过两年咱们家一拆迁……”
越听越像交代后事,陶筠把头转向一边,眼泪夺眶而出。
“冉靖比郑启阳牢靠,郑启阳这小子,他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不稳当,心思重,我就怕他哪天闹出什么事来。你俩小时候那么好,我真怕长大后你俩成了,宋敏那么挑剔一个人,没事还嫌你笨,你要做了她儿媳,那还不……”
陶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点不嫌烦,她发现,奶奶的唠叨那么好听,怎么都听不够。
腊八节那天,家家熬粥。
陶筠一大早跑超市买了好几样米和谷物,洗好了,就在医院用电饭煲熬上。定好时间,让冉靖帮忙看着,她又出去买小菜。
“奶奶,你先眯一会儿,等我回来粥就能喝了。今天咱们好好过个节。”
陶筠裹得像个球一样跑出去,背影憨憨的,余秀英无声地笑完了嘴。
冉靖见状赶忙助兴般说道:“奶奶,粥里放了银耳、莲子、桂圆好几样呢,您今天可要多喝一碗。”
余秀英望了望窗外一片天,目光深邃。“是啊,要多喝完一碗,才有劲上路。”
冉靖本来要坐下,闻言,僵直了,脸色十分难看。
余秀英摆摆手,让他不要说话。她现在非常痛苦,感觉浑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外泄,她要抢在时间前面,把没交代的全部交代清楚。“人跟鸟一样,几时飞走,几时飞回,心里都是有数的,该我走的时候了。”
冉靖头一低,眼泪砸了下来。
余秀英朝他伸手,他忙伸手向前,紧紧握住老人干枯的颤巍巍的手。
“冉靖,我就把孙女交给你了。你能保证,对她好一辈子吗?”
眼泪擦过脸颊留进唇隙,冉靖没顾上擦,沙哑着嗓音承诺:“能!”
余秀英激动得拍拍他的手,说:“她心眼实,脑袋不灵光,不像她那个妈。她有个好归宿,我就无憾了。可、可是……听郑启阳说……说你……你真的能让我放心吗?”
她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自己。
冉靖不愿这位善良的老人留遗憾。擦掉眼泪,目光坚毅,点点头。
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拿出手机,插好耳机,把耳机送到余秀英耳边……
这个时间,城中某个地点,有人气急败坏砸了电脑。
腊八粥熬好了,陶筠盛了一碗,送到余秀英跟前,舀起一勺,吹了半天,送到她嘴边。“好吃吧?快夸夸我!”
“好吃。”余秀英笑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缓慢抬起手,摸了摸孙女瘦得没肉的脸,而后落下,抓起她的手。
“奶奶。”陶筠眼睛红的像兔子。
余秀英又伸出另一只手,抓起冉靖的手。
“奶奶。”冉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音节。
余秀英把他们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三双手交叠。
余秀英瞳孔越放越大,眼中光亮一点点熄灭,她目不转睛,执着地看着两张鲜活的脸,仿佛那是全世界。
陶筠也同样执着地凝视余秀英,看着她眼皮缓缓地、缓缓地合上。然后,再也没睁开。
一盏长明灯,灭了。
“奶奶!”
*
“……西伯利亚正有一股霸王级的寒潮蓄势待发,将在本周影响我国大部地区……”
邻家的电视机几十年如一日音量开到最大,老房子的隔音在它有生之年是甭想好。
陶筠又回到最最熟悉的地方,老旧的二层小楼,蒙着布罩的21寸熊猫彩电,老式洗衣机。这些物什都蒙着上个世纪的暗影,这栋房子仿佛被时代的车轮甩下,永远定格于旧时光中。只有一样东西是新的——正堂上的一幅黑白遗照——照片上的人已在寒潮入侵前,长眠了。
丧事从简,但不寒酸,尚算体面。孝子贤孙应做的活全落在陶筠肩上,若没有冉靖,她连守灵那晚都撑不过来。
她和冉靖主内,宋敏跑进跑出帮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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