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朦月下亮如兽。
“你决定好了?”
“儿子……愿意沾血。”符肆撑着地面站起身,垂首低低道:“但儿子想跟您,谈个条件。”
符柏楠挑起眉。
“那你得说快些,你可没身下多少时辰了。”
龙啸殿中灯火通明。
夏邑年撑身半坐,右手微抖,金帛上小楷有些字迹不稳。写了一阵,她停了停笔,缓口气蘸蘸墨,又写下去。
外殿忽而一阵响动。
夏邑年蹙眉方抬首,还未张口,殿门便被打开来。
乌靴跨入。
珠帘轻挑。
来人放下手中东西,跪在了地上,“臣来给皇上请安。”
夏邑年眼珠一停,嘶哑着高喊起来:“夏芳!夏芳!来人!”
外殿光影一错,宫人无声息地退得更远了。
符柏楠抬起头,凉滑的声调波纹不起。
“陛下当心身子,毋需他人,臣来伺候您即可。”
夏邑年四指紧攥榻沿,“你如何进来的?”
“自然是两手两脚,走入殿中的。”
符柏楠也不待她召了,自撩袍起身,拎起地上食盒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扫了一眼榻桌上的圣旨,叹口气道:“皇上何须劳心大驾,草拟圣旨之事,让臣等来便是了。”
说着便要伸手去抽,夏邑年猛将手中狼毫掷向他。
怒容冲脸,夏邑年控制不住地咬牙低叱:“朕这个皇上,现在连诏都拟不得了么?!”
符柏楠微笑了一下。
“陛下您这是哪儿的话呢。”他躬身立在榻前,低柔道:“臣只怕您操劳过度——
伤了腹中龙种。”
龙种。
一瞬间,夏邑年的表情很难言。
长久服药,她性情暴躁,急怒急嗔,多时无法遮掩情绪。
符柏楠从她面上看出了驳杂许多,喜惊悲叹,最终都收拢在了病容里。
大喜之下心绪浮动,夏邑年明显感到不适,俯下半身手按在腹当中,紧蹙着眉。
符柏楠又笑道:“若知晓陛下如此开怀,想薛侍人也会高兴吧。”他边说着,边打开食盒上层,端出碗温热的保胎药。
“来,陛下,臣服侍您吃药。”
夏邑年微喘着气,自下而上怒盯着符柏楠。他手方前递,她挥了下胳膊,险些打翻了碗。
符柏楠向后一躲。
“怎么,”他看了眼洒落在地上的半碗药,“陛下不愿饮?”叹口气,他有些惋惜般道:“陛下还是喝了为好,皇城添丁是好事,毕竟陛下您,刚刚夭折一子啊。”
“!”
“陛下不信?”符柏楠微俯下身,凑到夏邑年耳畔柔声低语几句,接着,他在夏邑年视线中掀开食盒下层,缓缓提出颗人头。
七窍流血,睁目惊视。
是夏倾颜。
莫名中,有什么被碾碎,有什么被彻底改写。
“本该取来五公主的头,可惜没成,不过主子不必担心,总有一日,奴才让主子一家团聚。”
“你……!”
瞬刻之内大喜大惊,夏邑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双目充血,颈上青筋绷起。她喘不过气般地挥了几下手,接着攥住榻桌边缘,另一手死命按住腹部。
心剧烈地奔跳,血液都在倒流。
符柏楠本该再刺她几句,他准备的话还没有说完。
可他看着她,只沉默地后退半步,不让夏邑年抓到他的衣袂。
凝固粘稠的生命翻腾着。
片刻,夏邑年一口血呕了出来,溅射到金衣与榻边,金砖上滴滴答答聚了一滩。她支撑不住地半趴在榻桌上,气若游丝的喘着。
符柏楠动了动喉头,几不可闻地深吸口气,抽出帕子走近,想给她擦擦嘴角的污血。
手方伸过去,便被夏邑年猛地打开。
“臭不可……可闻的狗……狗奴才!给朕……滚!”
符柏楠的手背微红起来。
谁能想到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女人,还有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宏音。
他僵了一瞬,忽而轻笑一声,声调里有很多不明。
“是。”
符柏楠搁下夏倾颜的头,自擦了擦手,拢起袖。“想来在主子眼里,无论再过多少载,无论爬到哪个高处,翳书永远都是潜邸里那个倒泔水,满身骚臭的狗奴才。”
他转身自拖了个香凳放在榻前一丈,在夏邑年模糊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撩袍坐下。
“这是奴才头次当着您坐下吧?”他掸了掸袍角,“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夏邑年眶中带红,干呕两声,又吐出几口血,断续道:“……以……以下犯上,狼子野心……朕不该心……心软,留你狗命到今日……”
符柏楠垂下眼睑。
他忽而低低道:“您是不该。”
“……”
再抬眸,他又是方才神情,冲夏邑年道:“您更不该召薛侍人伴驾侍枕,衣食住行都贴着他。如何?陛下,他是不是日夜都香得很啊?奴才为了让那药闻上去清新怡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啊。”
符柏楠声调柔媚低伏,一如曾经十数年间的每次朝谒。
他也不待她回应,只目光直直地望着夏邑年,望着她趴在榻桌上缓慢起伏抽搐的病躯,自顾自地述说。
从夏邑年登基,到东厂建立,又到给他干爹符渊发丧。
浮生流光白马过,他说过,说过登极大典的夏倾颜,首旨便斩去了他的头,说过华文瀚,说过王颖川,说过薛沽薛绍元,又说过夏平幼。
“奴才本该用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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