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亭鸾与孟霖深去哪了?”
萧熠淡然道:“死了。昨日阿雪假做濒死,江飞梓又跪在雪中诚心悔悟,江亭鸾心慌意乱之下信以为真,借阿雪之口把天罡阵传给了他。阿雪便说已备好船只,下令将她和孟霖深逐出岛去。昨夜我见她心软放人,便追上船去,岂知船没开出多远,两人已打成一团,没多久便同归于尽了。”
宫饮泓眸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想想又道:“也是,江亭鸾既已怀疑孟霖深,又怎会任他把自己交到魏玄枢手中?”
萧熠垂眸不语。其实若非他暗中出手,两人虽打在一起,也未必会同归于尽。但他总不愿宫饮泓觉得他心狠手辣,于是隐去不说。
宫饮泓又问:“可江亭鸾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这回萧熠顿了顿,半晌才双眸幽暗地低声道:“……她说,海上出身低微的女子私下口口相传一个邪术,什么‘自绝之心,扫尘之符,离世之食,焚体之香’,十日必死,神仙难救……呵,一个人存心要死,自然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他怔了一瞬,方道,“她没了必死之心,我便施法治好了她。”
宫饮泓见他面色难看,便不作声地凝视着他。船舱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萧熠忽抬眸看着他,开口道:“我娘就是这样死的。”
宫饮泓面色一白,小心翼翼地伸手,触及他冰凉的指尖,只听他接着道:“当年,母亲带我逃走,我不愿意,她便告诉了我一切……可我不信。”
“……我想,她定是想向我证明她所言非虚,才会选择在我眼前,用这种方式离世。”萧熠微微垂头,紧攥着手,自嘲地勾起唇角,“她就揣着必死之心,眼睁睁看着我试遍所有我会的术法,看着我一次次失败,即便修炼通神谕……也没能救活她。她用她的死向我证明——灵照神君,是一个可笑的谎言。”
宫饮泓心中钝痛不已,双眼发红,蓦地抓住了他的手:“小白!”
“纵然如此,我还是没有听她的话,”萧熠反手握住他的手,缓缓抬眸,眸中宛如深渊蕴火,寒潭星坠,亮得惊人,“我知道我是假的,却不愿离开。我被满城之人供奉着长大,所到之处无人不匍匐跪拜,若我逃了,我就只是一个卑鄙的骗子。那时我想,就算我只是一个假神君,我也要做成真的,让朝夕城的人不白对我磕一次头。”
不愧是小白……宫饮泓扬唇一笑,心中又难过又激荡,赞赏道:“不错,人生一世,要么轰轰烈烈地活着,要么轰轰烈烈地去死,何必逃避自己的命运?”他眸光流动地凝视着他,允诺般道,“你放心,你会做到的,这天下若不是你的,还有谁配呢?”
萧熠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似乎也被染上暖意,微微一笑:“等我做到的那天,我就再也不欠任何人,也不用再放弃任何喜好了。”
到那一天,萧灵照便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也可以抛开一切,如母亲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凡人,天高海阔,陪着他唯一的信徒,去任何地方。
“……自然。”宫饮泓喉头发紧,轻笑着饮了杯酒,“那时你随心所欲,世上又有谁能阻拦呢?”
海上红日半浮半沉,霞光粲然,恍惚日出时分,却原来已是日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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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写个小剧场一看时间算了吧的分割线(?w?)
第42章
船在海上行了十来日,海风渐暖,海面上浮冰也消失了,折雪城化作了海平线上一层泛白的光影。
一只白雀站在桅杆上,不住地对着远方啾鸣,听上去声声泣血。
宫饮泓置若罔闻地躺在甲板上晒太阳,暖融融的光流淌进四肢百骸,骨头都要融化一般,鼻尖是潮s-hi腥咸的海风,耳边是柔波细语的海浪,眼前是俊美无俦的心上人。手中有酒,天上有光,平生逍遥,莫过于此。
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碧蓝,海天之间,除了这一只小船,一切都像是停滞不动,从日出到日落,光y-in流转也化作碧波荡漾中粼粼的碎光,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快到了。”萧熠站在船舷边,衣袂当风地远望着前方的逐渐出现的海岸线,眼中映着落日绚烂的光辉。
“多玩几日不好么?”宫饮泓饮尽了壶中的酒,把酒壶一扔,翻身而起,赤脚走到他身侧,双手一撑坐上船舷,“我倒宁愿这船开慢点。”
金红残照下,他高挽着衣袖和裤脚,露出麦色的肌肤,海风扬起高束的乌发,像一个无忧无虑的渔家子。这段时日他逍遥过了头,如鱼入水,骨子里的恣意都舒展开来,似明霞欲燃,眉目间灵动生辉,一派煦色韶光。
萧熠心底仿佛被那光芒灼烫,生出难以言说的妄念来,垂眸捏紧了自己烟影般虚化的手,不悦道:“不好。”
触手可及,生息相合,才是好,如今这般非生非死,似人似鬼,究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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