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果然见沈蔚在中庭回廊的角落发呆。
“既沈大人在,你先退下吧。”
沈蔚闻声一凛,抬眼见杨慎行已近在眼前,顿时懊恼又惭愧,恨不能抬手给自己一耳光。
这已是她今日第二次在当值时严重恍神,若非杨慎行主动出声,她根本没察觉。
真不知当年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那时没在混战中被敌方乱刀砍死,大约只能是因为沈家祖坟埋得好的缘故了!
她本就有满腹杂乱心事,此时又多了对自己的不满,眉宇间便透出淡淡的凛冽冷硬。
此情此景落在杨慎行眼中却有另一番解读,这使他的心上霎时如有利芒滑过,直痛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各怀心事的两人目光轻寒地与对方相持而立,一言不发。
眼见两位大佬的脸色都不和善,机敏的冯舒玄连忙自觉退出这即将飞沙走石的战场。其实这些日子下来他已隐隐瞧出,沈大人是绝不会允许任何除她自己之外的人对杨大人有近似攻击的言行的。
反正此时有沈大人在,若杨大人遭遇什么意外,凶手除了沈大人之外,绝不会是旁人。
两人就这样在月下无人的中庭回廊中沉默对视。
半晌后,杨慎行浅声道:“咱们之间的事,终究还是要谈的。”
沈蔚话已到嘴边,却像瞧见了什么,倏地又止住,只轻抬下巴朝他身后指指:“有人找你。”
无端被打扰的杨慎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淡淡恨意,旋身回首,见是楼然使团中一名做学士打扮的人正带着译令官过来,身旁还跟着鸿胪寺的九议令。
这名使者先前在席间曾与杨慎行搭过话,随口探讨过几句学问上的事。许是觉着尚未尽兴,此刻竟又追了出来。
又是一番场面上的礼节往来后,那使者果然兴致勃勃道:“请教杨大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此句当做何译?”
九议令将这番话转译完毕后,不由地又一次满心惴惴,同时却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几乎屏气凝息地静待着杨慎行答话。
京中皆知,杨大人这六年来所有常服全是青色,也曾有好事者当面问过,可杨大人从来都是笑而不答。
眼下这位友邦来使虽在讨教诗词,却极有可能让这个困扰京中众人长达六年之久的谜底掀开冰山一角啊。
杨慎行轻敛了眉色,严肃且庄重地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答道:“意思就是,‘你个混账王八蛋,老子没去找你,你就敢跑路没音讯了?你他娘的就不能来找我么’。”
谁?是谁给杨大人喝酒了?!
九议令觉着自己大约是出现了幻听,接着又怀疑自己此刻若是猛地睁开眼,会发现自己分明还在床榻上躺着。
这个梦境实在可怕又荒唐。那可是杨大人啊!
相较于鸿胪寺九议令如在梦中般的恍惚,那提问的楼然使节却在听过自家译令官转译之后如梦初醒,满眼是止不住的惊讶与赞赏。
“杨大人高材!敢问师从何人?”
杨慎行笑而不语,淡淡瞥向一旁已陷入沉思的沈蔚。
此时的沈蔚整个脑子已被无数回忆包围,浑未察觉他投来的目光。
——杨慎行,你瞧每回我翻墙过来找你,你总是先训我一顿。可我不来找你,你又绝不会来找我。
——不如咱们打个商量,若哪时你想见我想得不得了,又不好意思翻墙,你就穿个青衣,我一瞧就懂了。
——好不好?
无数叽叽喳喳的声音,年少时面对心爱的少年热烈却莽撞的心意、重逢后那个数次眼中带着隐隐希冀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青衣身影……无数杂乱的画面、声音伴着百感交集的心绪在沈蔚的脑中轰然炸开。
有些甜,有些慌,有些痛,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胸臆之间来回翻涌。
原来,他已应了“好”,可那个曾信誓旦旦保证过“我一瞧就懂了”的自己,却根本没有察觉。
原来,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此刻她的心中有圆满,有遗憾;有欢欣,有失落;有释然,有幽怨。大约这世间所有不该同时出现的心绪,全在她心尖来回轻跃,乱七八糟如同她这混乱的一生。
她有些想笑,却又有些想哭。到后来,她已根本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了。
她甚至不知自己在恍惚间轻喃出声:“唔,怎么仿佛……像是我教的?”
那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如夜露自枝头盈盈滴落,于秋日暗夜风摇树动的沙沙声响中霎时消弭于无形,却在离她最近的某个人心湖上荡开无数许久不退的涟漪。
傻姑娘,记性真差。
杨慎行强压着心头起伏连绵的甘苦交加,垂眸掩去眼中的温柔,忍住了当众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提问的楼然使节听了转译,满面疑惑地抬头望向杨慎行身侧那个一脸恍惚、神色复杂的沈蔚:“敢问姑娘是?”
这一声指向明确的轻询打破了如咒的迷雾。
沈蔚一个激灵,连忙正色敛容,极力撇开脑中仍旧热闹杂乱的那些画面与声音,抬手向执了拱手礼。
“前任光禄府绣衣卫帝京总院武卒、前任剑南铁骑征西将军、现任鸿胪寺卿侍卫长,沈蔚。”
听出她的声音中渐又重新竖起了铠甲,杨慎行心中发恼,面上浮起淡淡冷笑:“她就是那个跑路的混账王八蛋……我的未婚妻。”
他最后的五个字说得极低声,九议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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