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白天给人码砖,晚上就和二三十个民工挤大通铺,他住的地方我见过,就一个棚,不档风不遮雨,,发黑泛黄的毛巾衣服随地丢,发出一股股恶臭,生锈了的锅碗乘着谁舍不得吃的水煮烂白菜,引着一大群苍蝇在上盘旋。通铺旁边就是公厕,十来个打着赤膊的黝黑汉子就在那股味儿里,一脸木然地嚼着发馊的干饭。
在乡下,日子虽然是苦点,可至少有信婶的好饭好菜和干净被褥。我走上前,把他的碗筷强行收拾了,“和我出去吃。”三儿忙劈手抢回来,小心地盖好了,才在裤子上蹭了蹭手,随我出来。
他看着我的脸色,抢着道:“你别这样,嘉禾,谁打工不是这么苦过来的?我觉得挺好,码一百块砖就给5块钱,管吃管睡的,挺好!”见我脸色又黑了几分,他赶紧转移话题:“不是吃饭么?咱们去妞妞的饭馆吧?工地不给假,好久没见她了,怪想她的。”我瞪他一眼,他笑了,偷偷绞着我的手,小小声地说:“当然更想你啊。”我看着三儿,他黑了,瘦了,可惟有那阳光一样爽朗的笑容,没有改变。
到了餐馆,门口的服务生见三儿穿地寒酸不让进去,嘴巴不干不净地,我心里本就有气呢,此时更是撒出来了,提着袖子就道:“你再说一次?!”三儿慌忙劝住我,直到王妞从内堂里出来,指着服务生就骂:“小徐,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告你,这我朋友,你是不想做了是吧?!”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是老板娘呢,那服务生竟也不敢反驳,任王妞得意地把我们带进包厢。而我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清楚地听见他用气音骂了一句“婊子”,我心里一沉,多少有些会过味儿来。
王妞招呼我们坐下,又到厨房噼里啪啦点了一大堆菜,回来说:“来!随便吃,今天这顿算我请你们的,以前在村子里我没少受你们照顾,特别是‘嘉禾哥’,是不?”这话里夹着刺呢,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这么凌厉地说话,打小一起嬉笑怒骂的乐景仿佛已经成为一个遥不可及而又十足讽刺的梦。
“妞妞……”三儿局促起来,王妞让他坐下,手腕上的足金手链闪过一道耀目的光:“不过若不是嘉禾哥,我也不可能负气出来,还在那破乡下过井底之蛙的生活,所以这一杯酒,算我敬你。”眼前这个骄傲的女孩,咄咄逼人地张扬着自己的美貌,只为了争一口气。我也一饮而尽:“妞妞,我知道你恨我,可说句实在的,我真把你当我妹妹——”她不等我说完,就转开了头,嘴边那抹笑意在反光下看来竟有几丝讥诮的味道:“三儿哥,你老在工地里码砖头,能成个什么事?不如也过来帮我?”
柳三连连摆手:“别介,我就一粗人,干不了j-i,ng细活,你还让我码砖我还塌实些。”
后来餐馆的老板竟也亲自来了,亲自让酒,笑的殷勤,可看着这个面皮白净的中年男人亲热地搭着妞的肩膀,我心里更是望下一沉。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让我这个当众落她面子的人如今自取其辱,无地自容,可她没必要把自己也赔进去——
出来后,我对三儿说:“我看着今那老板不什么好东西,对个打工妹会那么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三儿,我如今和妞妞说不上话,你多提醒她些,小心别人打她主意。”
三不以为然:“别老把人想这么坏——以前你可不这么看人。”
我不说话了,我也不想这么看人,可是进城这么久了,还象以前那么单纯那我也白活了。
三儿总和我说他对工作很满意,他能挨苦,可他过着什么日子我能不知道?只能一有空就带他出来吃饭,没扒几口饭呢,他就火烧屁股似地满口饭菜地跳起来,拔足飞奔回去,一面还远远地含糊不清地说:“工头看着呢,不能超过十分钟,哥,你那么忙也别老跑这了!”
我怎么能不跑?三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他为我打落牙齿和血吞地熬,我怎么能有一刻放的下他?!于是我几乎是学校,工地,夜总会三地一线地跑,脚不沾地,有些课上不了,幸亏秦商宋瑜他们帮我替点,否则今年的奖学金我是不要想了。宿舍里小秦子也没少抱怨我:“你就忙吧,王嘉禾,我看你期末考试怎么考!三儿自己难道不会吃饭?有你这样事事c,ao心的哥哥么?”说是说,他照样帮我整理好笔记,画好范围,他知道我比谁都需要这笔奖学金。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我有三儿这样的爱人,有秦商这样的兄弟,该知足了。
周五晚上我没轮班,回宿舍时没一个人,我赶紧冲了凉换了衣服就望工地奔。到了大通铺,我才知道他们今晚难得不要上工,好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牌,我找不到三儿,随口问了几句,却没一个回答我,更有的还抛了几个白眼过来。我只能再到工地去找,直到砖垛那,才见到那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在惨淡的月光下,举步为艰地蹒跚着。
“三儿!”我抢前一步,他见是我,身形一晃,沉甸甸的担子差点摔了下去,几块红砖从担子里滚了出来,在地上摔地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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