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古人劝君更尽一杯酒的离别伤感之情全然消退了许多,有几个纨绔的,甚至等不及拿夫子回执的荐书便要书童挑着行李离开书院了。
他们从山长那里拿到了各自的荐书,喜气洋洋的往山下去,却发现书院门口最是德高望重的陈夫子已经站在那儿了。
七月初的清晨雾气还有些重,他白色的鬓发上真的染了霜,还有些细小的水珠在上头,一看便知已然站了许久。
饶是再淘气的,也有感于师恩厚重,纷纷的自发住了脚,恭恭敬敬的给陈夫子行了大礼。
“敏之,你素来是个脾气暴躁的,书院三年,性子已有所收敛,然而将来想要宏图大展,还是要切记君子当淡雅如水,不可急功冒进……”
“闰绍不良于言,话少固然好,但也要……”
陈夫子一一的仔细叮嘱着,最后慈爱的看了一眼众学子,挥了挥袖:“都下山去吧,莫要给宁山书院抹黑,也不要给夫子丢脸。”
他向来严肃古板,这会子的和蔼竟是叫许多人落了眼泪。
一时之间也有人不着急走了,竟是跟陈夫子攀谈了起来。
“夫子,您在这儿站了几个时辰了?”
陈夫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吟道:“大概一个时辰有余了。”
一个时辰?现在便是大清早,连太阳都是刚刚冒头儿,陈夫子站出来的时候,只怕是天都还没亮吧!
“我来送送子贤。”
陈夫子的话一出口,方才还喧闹的学子们顿时鸦雀无声了。这个回回跟徐绍祯在榜上夺头筹的同窗,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与旁人相比,总是觉得他少了那么几分地气,很不好相处一般。
然而,谁都知道,他年纪最轻,最受陈夫子器重。
“子贤这么早就下山了?”平素最为圆滑的王之闰赶忙接话道。
旁边的学子拐了他一胳膊肘,嬉笑道:“子贤成绩好,来年科举定然高中三甲,怕是被你王公子腆着脸借由这同窗之谊来解决屁股后头的麻烦,才早早儿的就走了!”
王之闰哑然,虽是知道他在开玩笑,却还是抹不开面子,两个人便打闹了起来。其实他这话虽是说的嬉皮笑脸,然而这同届的学子中,一帮人却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思的。
无它,盖因墨沧平素不好与人交往。
陈夫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帮孩子,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子贤那孩子,心气高的很,看模样不像是官家子弟,可是那份看得开的心性,真真是大家气韵。
“子贤不欲参加科举,他家住的远一些,便早早的赶路去了。”
学子们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震惊,然而陈夫子是向来不会说假话的,他们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夫子在暗讽他们小人之心,顿时一个个脸都跟煮熟了的虾一般,连连作揖告辞。
令陈夫子讶异的是,徐绍祯是整个书院最后一个离开的学子。
他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两手空空,两个人什么都没带便往外头走。
徐绍祯见了陈夫子,跟他在书院门口谈了许久,久到陈夫子以为他不打算今天离开的时候,他又翩翩的看着山下来的一众人高马大的汉子往上来。
陈夫子见这架势,一时有些不明白,徐绍祯谦恭的说是自己要从书院带走些东西,已经跟山长那边说好了。
既是山长都答应了,陈夫子自然也不会去多说什么,于是,他就看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扛着桌椅摆设往山下去。
上京徐府,何时落魄到这等程度了?这不是书院统一在学子舍院里头安插的桌椅床铺么?
陈夫子摇了摇头,背着手走进了书院。
劲松满头是汗的跟着搬运行礼的汉子跑上跑下,事无巨细的指挥着,生怕他们摔了碰了什么。
他也很是无语,府上的摆设都是红木紫檀的,一件件名贵奢华的很,不知道公子怎么就瞧上了这些破烂玩意儿。
说起来也奇怪,好歹一起同房住了三年呢,墨小公子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悄摸儿的便离开了,得亏自个儿还想着送他袋桂花糕呢,简直是太没良心了!
被劲松默默腹诽的小孩儿正优哉游哉的骑在小毛驴上慢悠悠的行在山路上,就快被暖洋洋的阳光晒的睡着的时候,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墨沧一下就精神抖擞了,她这可是一个人在赶路啊,万万不能迷糊犯困了,若是再跟来时一样,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不过小路人少,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干系。
她当初选择用仅剩的几个铜钱买头驴骑回庐嵩山的时候,除却囊中羞涩和不想坐船雇车跟同窗遇上尴尬以外,也是想着在郊外一个人慢悠悠的赶路,可以走的闲适舒服一些。
所以,这会子才不会委屈自己。
她纤手还紧攥着缰绳,一双大眼却慢慢的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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