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她收到了许多许多的凤子柏府上的消息,什么凤子杨的伤病情况如何啊,什么凤子柏成天焦虑异常甚至打骂自己的侍妾啊,等等等等。谢琰本觉得这些都没什么用,因为于战局没有什么帮助,没想到凤子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谢琰好奇,凤子樟也不说是她在看什么。
决战日到来之后,朝廷上下成天激动非常,都在等到好消息。唯独凤子樟不觉得。这天下午,她办完公事便早早回去,谢琰却还没从皇帝那里回来,她一个人坐在花园前的走廊上,看着香樟换上新绿,各色花朵渐次开放。忽然天色一暗,下起春雨。接着风过,吹落花瓣。
在密报里,谢琰的那位朋友说,凤子杨养伤期间,凤子柏对其关怀备至,几乎茶饭不思。侍妾出于好意,劝她不要荒废了大事,毕竟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哪知道这个能密谋十余年自诩皇位的正统继承者的人居然将自己唯一的侍妾打骂一顿,关了起来。又说凤子杨伤得很重,一路逃亡,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凤子柏为此非常悲伤,甚至埋怨自己。决战开始之前的最后一封密报说,凤子杨准备自杀,被凤子柏阻拦,说要死一起死,绝不准谁先走。
她努力回忆上一次见到两位堂姐的时候,她们相貌和情态。三姐想必清楚自己伤重,而且兵败如山倒,横竖都是死,为何还要逃亡到巴东去?而且一旦她被官军抓获,用来要挟大姐,事情会更加糟糕。若非她的部下坚持,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她死也要死在大姐身边,死前,她一定要再看大姐一眼。
皇家骨r_ou_相残,原是不可避免;谋反的时机极其无耻,却又是不可错过;对凤子桓背信弃义和当皇帝的利益相比,的确也算不了什么:她都明白,她只是感到可惜。这个家族自起于洛阳故地,传世六代,人丁寥落。她母亲那一代时,因为凤晔的胡作非为,不但害得皇室人丁惨遭屠戮,还引得外族入侵,丢了半座江山。她母亲偏安江左,接手乱局,力图中兴。大业未成,交木奉到姐姐手里。这一路走来,其实极为不易。姐姐刚刚即位的时候,就表示要对凤晔的两个女儿予以照顾,既出于以宗室镇守四方维护江山社稷,也出于家族内部示好以求团结。然而终究,一切可以不发生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人与人的羁绊时而深刻得如同刻在山崖上的字,怎么也无法抹去;有时又脆弱得如同蛛丝,一碰就断。
慧玉突然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殿下,宫里的消息,官军大胜,叛乱平定了。”
凤子樟问有详细消息没有,慧玉说暂时不知道,凤子樟便起身入宫去。在凤子桓的寝宫见到谢琰,却不见皇帝,她问:“姐姐呢?”
“去向列祖列宗报告了。”
“可有什么详细情报?”
谢琰道:“打得很艰苦,但是还是赢了。到后来,说进王府的时候,叛军人数无多,但是抵挡依然很激烈。最后发现你大姐的时候,她已经自杀,自杀在你三姐的床前。至于你三姐,也已自杀身亡。”
凤子樟听完,兀自低头不语。谢琰像是明白了她的心事,正想拿出手绢给她,不料她当即拉住谢琰的手。
“不用了……姐姐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说点什么没有?”
“陛下挺高兴的,虽然也叹气来着。她先要求崔相那边明后天拿一个方案出来,看如何由朝廷派人下去先暂时把封国管起来;然后要求把涉罪人等都好好押到建康来,尸首也是,保护好,不许出岔子。”
凤子樟点点头,“我若是姐姐,今天对着列祖列宗,大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所以她是皇帝,而你幸运地不是。”
“你的朋友,可安然无恙?”
“那当然,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就是第一个跑到府门口去找崔玄策去带路的。咱们给崔玄策打过招呼的呀,你忘了?那‘天下第一美’现在恐怕已经顺顺利利地坐上回家的船咯。”
“好,好,这样就好。”
“你也累着了,咱们回去吧,还是你想去见一见陛下?”
凤子樟想了想,道:“我去见,你在外面等我就是。”
三日后,朝廷颁布诏令,剥夺凤子柏和凤子杨的一切爵位,将她们移出宗庙,封国家产全部收缴国库充公,凤子柏唯一的一个襁褓中的女儿被贬为庶人,但下落一直无人得知——凤子桓命令将这个孩子,连同两个姐妹的尸体,都交给凤子樟处理。凤子樟和谢琰找了个细雨霏霏的日子,把尸体火化,撒入长江。然后把这个婴儿交给谢家的仆人,令送到南康郡去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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