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自然如此,朕就极喜欢松涛。宫中呢?刚才除了雷声和雨声,你还听见什么?”
崔玄寂笑着望向室外,“雨夜最安静,安静就显得别的声音越发明显。我刚才好像听见,陛下寝宫外有几个女官们快步走到檐下避雨,叽叽喳喳仿佛在议论什么事情。”
“还有呢?”
“今日过于安静,也就只能听到点雨滴落在水洼里的滴答声。”
凤子桓看见崔玄寂偏了偏头,似乎把耳朵对准那个方向:“雨滴落在水洼的声音,最好听了。”
两人沉默一阵,等到雨渐渐停了,凤子桓问她:“所以豫章公为何让你到山里去?”
“家父说静心去。大概那一段时间我总是显得j-i,ng力过剩。”
凤子桓大笑起来,“原来是嫌你啊!”
“也许吧,家母也那么说,大概他们两个都嫌弃我。”
“这样好的女儿,为何要嫌弃呢?喜欢还——”
“还来不及”就卡在她喉咙里,再也没说出去。
日子如流水,该做的事一样也不会少。今年较之去年,雨水少了些,各地奏报上来,都是风调雨顺。凤子桓趁机提出在平顺之年对去年受损的河堤水渠进行核查,冬季就可以整修。见皇帝这么说,本来就有想法的一些朝臣们趁机提出相关的整修建议。朝廷于是忙碌起来,大热的天,头上是热汗,心里是冷汗。同时建康城里又出了几起北方燕国的探子被抓的事情,朝廷一度怀疑被抓的都是拿来打掩护的,真正的j,i,an细还不知道在哪里,于是崔玄寂连日忙着加强巡查。事情机要,崔玄寂难免每天都要回来向皇帝直接汇报。白日要是赶得上,她还可以一并汇报给朝廷重臣们;赶不上,她就只能晚上回来告诉凤子桓。一连数日,崔玄寂只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就直接来了。
凤子桓有时看具体的治河奏疏直到掌灯时分,崔玄寂居然还能出现在她的面前。“你不是应该今晚去巡逻吗?还过来干什么。”崔玄寂说我得把白日的新情况报给你啊,“白天你还去了?”崔玄寂说特殊时期,不亲自上场怕抓不住。
“你无须如此,朕前日看了边境守军报回来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动;而且据朝廷从边境商人那里打探来的消息,燕国去年也是荒年,边境上连牲口都没有卖的,草料不足,大举南攻是不可能的。派些j,i,an细来很正常,要是人家一时半会蛰伏不出,抓住他们的可能性也不大啊。你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崔玄寂还在那里表示职责所在、份内应当如此等等,凤子桓却开始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妥。非为国家,而是因为她开始担心起自己或许不应该对崔玄寂这样好。
假如她对我并无此意,那我对她这样好,难免来日传扬出去,叫别人污蔑她是佞幸。虽说往日陆瑁都说她以色事君都不在意,现在真的喜欢这个人,就开始为她打算起来。
凤子桓太清楚朝野攻击一个人的手段了,她希望崔玄寂至少能长久地作为自己的臂膀甚至未来的重臣,在朝廷里发挥作用。你是我的韩信,我的张良,我的萧何,我的夏侯婴。我自己作为皇帝,想做雄主,那么别说死后,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毁誉参半;但是你,你还有机会做一个雄主之下的名臣,功盖千秋的卫青,千里直击的霍去病。或者你应该比他们都要好,谁也不会说你与我……何况你如此端正耿直,要是被如此的流言袭击,又将如何磨心?
我了解你,如果那样的情况当真发生,你为了国家和朝政一定会留在我身边,也一定会受到伤害。假如是去年的我,不但防备着你,还怀疑着你,我根本不会在乎你是否受到其他世族的攻击,我不在意,我求之不得。我原用你时,就有此打算。然而如今,我竟然舍不得。
上古时候,君王以玉为礼器事天,玉是何等温润美丽,“仁、义、智、勇、洁{123}”。你之于我,就像是玉一样啊,我不能容许别人玷污你,一点都不可以。
又或者你对我有此意,那我若不能自制,被你瞧出来我的心意,我岂不是陷你于没有希望的爱情?
要是如此,我如何对得起仙芝?
“陛下?陛下?”崔玄寂见她没有反应,轻声唤道,“陛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是一时晃神,你刚才说道哪儿了?”
是夜崔玄寂去巡逻了,凤子桓则一个人去了皇后的寝宫。除了祭祀和孩子们的生日,她其实很少过来。女官们见她来了,惶恐不知所措,她说朕不过过来看看而已,你们不用准备,开门就行。除了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殿内一片黑暗。她制止了想要点灯的女官,让她们都出去,这样暗着就好。女官随侍她多年,也不问她是否能看得见牌位——话说回来,那上面的字是她亲手写的,看不看得见有什么区别呢?
风吹动屋外的竹子,一角月光落在灵位上,却一个字也没照亮。
你不想见我?
竹影又晃了晃。
罢,我就在这里呆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就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
陛下,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走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陛下可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
陛下……不要难为自己。
我不会,你放心。
陛下要快乐地活下去。
我会的。
陛下固然有许多事情要做,也要记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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