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敷着绞干的手巾,换下来的湿裙子搁在边桌上。
已近黄昏,外面的雨停了,外面的天泛着一种怪异的灰红。
小暑进门,轻轻地放下热水壶。
王妈吁了口气站起来,对着他道,“她这是中了暑又淋了雨,等她醒了,应该就没事了。我还有事去忙,你来看着她。”
小暑点了头,走到烟云的床边去,默不作声看着她,眼眶不自觉又泛起红来。
王妈本来要走的,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定了足问他,“那次我让你去找二少爷,他不肯回来吗?”
小暑没有吭声。
王妈撇了撇嘴,“没想到。真也不是个东西。”
说完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暑,又叹了口气,“顾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惜你还太小了,不然真该带了烟云小姐出去的。”
王妈掖上门去走了,小暑仍坐着,呆呆地看着烟云,她紧闭着眼睛,沉沉地昏睡着。
他回想起她的疯,又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觉得心口发闷,终于无法负累般地把头伏到了她的被子上,隔了一会儿又抬起了头来,眼眶是红的,却没有哭,抿了抿嘴唇,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愿不愿意,等你好些,我就带你走。”
烟云没有回应,只是在睡梦中轻轻地皱了皱眉。
小暑心里害怕她说糊话,难免又要说那两个字,于是赌了气一样地伸手覆到了她的嘴唇上,大概意识到自己这行为太过孩气,他又立即缩回了手,有些酸涩地道,“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不想他的。”
他在边上守了她整整一个晚上,隔一会儿就把敷在她额上的手巾拿下来,在冷水里绞过了再敷上去。
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支撑不住了睡过去的,他醒来的时候,头伏在烟云的被子上,天光已经大亮。
小暑直起身子,看见烟云也醒了,却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双眼睛有些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小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也就任凭他摸。
烧是退了。
他的心稍微定了一些,又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烟云却是充耳未闻,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他又有些慌了,伸手去推她的身体,烟云转过头,总算是把一双眼睛放到了他的身上,却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很快转移到了桌上的茶杯上,定住不动了。
小暑马上倒了一杯温水,端到她的面前,又扶她坐起来,烟云捧着杯子,一口接一口地喝完了一整杯水,接着又躺了下来,回到了那种心不在焉的状态里。
小暑又想要叫她,却还是作罢了,默默地出了房门,去厨房里弄了些清粥小菜回来。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烟云已经洗漱完了,却还是木知木觉地坐在床沿上。
小暑把粥盛到了小碗里,端到她面前,她仍是没有动。
他皱了皱眉,无奈只能用用调羹舀了,拌了点什锦菜递到她的嘴边,这回她倒是张了嘴,乖乖地吃了,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像个孩子,也像一只猫。
在被暴雨淋过后的一段日子里,烟云就一直维持着这种不好不坏的怪异状态,或是躺或是坐,总归是离不开一张床,小暑喂她药,喂她饭,她都是肯吃的的,却是完全丧失了跟人交流的功能,她不说话,也没有情绪,没有人能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的这种状态使人更加惶恐,都怕她自此之后会变得更疯,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顾家没有人敢靠近她,顾景仁是干脆彻底不露面了。
那些抓药熬药喂药喂饭的事情自然而然全数交给了小暑。
夏天的日子是这样循环往复的,天刚破晓的时候就起来,到那间不透风的小厨房里去守着药炉熬药,提着药罐拿着早饭去烟云房里去喂她吃。然后便是在房间里无止尽的静坐。坐到中午,坐到黄昏,再坐到晚上。
起初是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天气是很热的,烟云的一头长发散着,跟后颈黏在一起,小暑犹豫了一下,过去替她撩了开来,轻轻地地拨到了前面,想了一想,又笨手笨脚地绑成了一个很丑的辫子。
放下辫子,他忽然涩滞地开了口,“从前,我有个姐姐,也是梳的这样的辫子。”
这句话之后间隔了许久,他才看着地板的纹路继续开口,“我们家有六个孩子,我是第五个。大姐姐大我十一岁,在我六岁的时候,她就出嫁了。”
烟云的眼睛看着不知道哪一个方向,依旧是平静和无神的。
小暑闭了眼睛,脸上带了一丝笑意,“三哥四哥年纪跟我差得不大。那时候,家旁边有条河,我们一直在河边玩。回去晚了,就会被姆妈教训。姆妈,对了,姆妈也是好人。”
他是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这些事情,但是这时候,又觉得不说些话不行,不管她要不要听,爱不爱听。
那些回忆已经很久远了,他以为自己几乎忘光了,这时才发现竟然记得这么牢,甚至用不着仔细思索就能一样样地说出来,姐姐,哥哥,爸妈的样貌,还有最小的妹妹,夜晚的天空,繁星,草丛里的野果子,小动物,秋天的树叶,冬天的雪。
烟云的眼神原本是涣散而无神的,听他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却会稍微地聚拢起来,显示出略略专注的样子。
小暑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每天都搜肠挖肚地说一些自己从前的往事给她听,从一桩事情引出另外一桩,除了那些饥荒之后的事,几乎说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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