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
林群生想要争辩,又怕挨打,他见这胡兴学说了许多话,也未受呵斥,便战战兢兢地说了句,“小的不知此事,也未曾给官府送过银子。”
谢靖说,“有你说话的时候。”
胡兴学一听,心中大喜,更是巧舌如簧,说他那族弟,是何等高洁的人物,家中只有寡母,一心向学,只待金榜高中,谁知却因在南风馆,为小倌仗义执言,便被林家的纨绔,活活打死了。
谢靖点头,又让林群生说话,林群生刚理出思路来,说那名打死人的族亲,已经出了五服,好几年不见了,模样都记不得。
谢靖又问,“当初驳了状纸的是谁?”
一人身着青色公服,从旁走出来,“臣南安知县、乐文彬参见首辅。”
谢靖就问他,“你为何不收他的状纸?”
乐文彬说,“事发在南安县,便在本县审理,取了在场诸人口供,林夏雄并非有意伤人,实属意外,林家又肯赔钱,胡家也同意,这案子便撤销了。当时胡家来的人,并非眼前这位胡公子。”
胡兴学说,“明明是你收了他的钱,遣人做的假供,我族弟的寡母,年事已高,又不懂官府里的门道,自然任你们摆布。”
谢靖说,“你是安溪人,事发在南安,林家宗祠却在晋江,可对?”
胡兴学点头称是。
谢靖唇角微微翘起来,“安溪、晋江知县何在?”
人群里赶紧出来两个知县,弯着身子立在一边。
“泉州知府何在?”这一回泉州知府出来了。
“右布政使何在?按察使何在?”目光一转,落到最后一人脸上,“福建巡抚何在?”
这呼啦一下,福建地界上最大官儿们,全都被他叫了出来,人群中便有人议论纷纷,“首辅好威风。”
谢靖又问,“你们有谁,还接过胡兴学的状纸?”
官员们齐声说,“禀首辅,不曾接到。”
谢靖就问胡兴学,“这么多的衙门,你为何不告?”
胡兴学说,“小人不知啊……”
族长说,要借机扳倒林家,就要告御状,他也是如今才知道,有这么多的官儿,都管得着他。
谢靖就笑了,“你说不知道,一介白身,不懂这个,也是情有可原。”
“你辗转半年,无所告诉,却知御驾来临,百官云集,人潮如织,此时告林家一状,时机最妙。”
胡兴学被他话锋一转,懵了。
谢靖也懒得和他纠缠,望向周边围着的黑压压的路人,“过往百姓都听着,这边一列穿官服的,都是闽地的父母官。你们若有冤情,尽管去告。”
“若有谁不收,便要掉脑袋。可若是有人,居心叵测,戏弄朝廷,也不止挨板子这么简单。”
谢靖又回过头,“南安知县,命你重审此案,安溪、晋江知县会办,胡兴学,你若对结果还有不服,可告到泉州知府那儿,路都给你指明,该怎么办,你心下该明白了吧。”
皇帝在衙门里坐着,听人说前边的事儿,谢靖借着机会,给民众做了普法教育,还制止了试图c,ao纵行政和法律,想要打击商业对手的行为,心里颇为得意。
“朕也想看看首辅的威风,”朱凌锶凑过去,谢靖被他一说,轻咳一声,掩住脸红。
到了十月十七那天,五艘大铁船,静静浮在泉州港口,丝毫不为周围欢庆的人们所动。
公主和曹丰依依惜别,红了眼睛,平澜和定海,也黏着爹爹不放。
等到大船排水,响起一阵轰鸣,人们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朱凌锶也心潮翻涌,自己人的船,终于也要驶入大海,去与世界竞逐了。
这一步终于没有落在别人后边。
大船缓缓离岸,皇帝眼中,落下泪来。
这些船的甲板前边,都放着一盆橘子树,就是因为曹丰请皇帝示下时,朱凌锶沉思良久,给的一句御旨纶音,
“多吃橘子。”
远洋中水手缺乏维c,容易得坏血病,虽说按照郑和的路线,沿岸补给应该能保证,但是有备无患,朱凌锶还是这么叮嘱着。
于是每艘船都装载了大量橘子,还要在船头放棵橘子树,代表谨遵圣谕。
林群生也随着众官员一道,随皇帝观礼。
他看着皇帝远处的身影,想起前几天面圣时,他刚刚被人诬告,还惊魂未定,皇帝却极为亲切地说,“林老伯,你是社稷的功臣啊。”
如今又让他一介商人,和众位大臣同坐一席,“叫天下人知道,行商这行,也能出状元。”皇帝笑着说。
海潮翻涌,大船的影子渐渐杳去,且看万顷碧波,洒遍碎金。
或许能有一个盛世吧。
他在心中,暗暗祈求着。
回程的时候,皇帝特意要从吉安走,谢靖有些为难地说,“皇上不必为了臣如此……”
朱凌锶说,“朕是想看看朕以后的茶园。”
谢靖便微微一笑,牵着他一道,去看江南初冬,绵绵的针尖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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