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他没能见到r-u娘。那时秋江一带白缠喉肆行,r-u娘的长子染了这种病,无药可医,几个月后匆忙下葬。r-u娘在南屏寺守斋一年,誊抄佛经,为长子居丧。这些都是r-u娘事后写信告诉他的。当时长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因r-u娘没有来孝悌会而暗中埋怨了她很久,甚至连她寄来的信都差点扔掉。
长庚一眼便从那群布衣间辨出了r-u娘。她身着大红夹袄,正在向他招手。
客英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右肩微斜,背扛褡裢,右手提一个布袋。那布袋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何物。
长庚狂奔过去,一头撞进r-u娘怀中。熟悉的桂花香气飘进鼻间,令他鼻头发酸。
r-u娘抚摸着他的头顶。“上次见你,你才到我脖子这儿,再过几年,可不就要行冠礼了。”
“还有三年呢,早得很。”
“你现在还年轻,所以觉得日子很慢,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这么想了。”
客英把布袋递给长庚,长庚抱住它,同r-u娘往主厅走去。
客英说:“有时候我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想的都是在宫中的事情。你那时候多小啊,我天天把你背在背上,到哪儿都不敢离开你,你一哭我就知道你要吃奶了。那时候我年轻,r-u汁多,我把你往胸前这么一抱,你就安静了,光顾着喝奶,喝饱了就睡。我不敢把你放到摇篮里,一放下,你就哭。我没办法,只好一直抱着你。那时我天天吃枸杞和淮山药补身子,不然你能喝到那么好的r-u汁?看你现在身子骨多壮实,可不是喝我的奶喝的?”
长庚困窘地说:“r-u娘,你小点声,勿要别人听见。”
“一年不见,生分了?”客英笑着,将行囊中的物事一件件取出,陈列在案上:手工腌酿的野菜、麻绳串起的柿子干、油纸包的糖炒板栗,去核沙枣,还有一坛扎了红布的小瓮。
长庚一把抱住陶瓮,惊喜地说:“梅子酒!”
“看来你还是馋这个,”客英说,“早知这样,我再多酿几瓶了。”
“那明年你再来时——”长庚忽然想到什么,断了话头。明年这时,他不知道任大哥会在哪里。即使r-u娘带了好几坛,任大哥也喝不到了。
客英没有注意到长庚一闪而过的黯淡神色。她用剪刀绞开线绳,取下一片柿子干,递给长庚。“尝尝这个,我用自家柿子树上的果子腌的,甜得很。今年果树收成都好,种柿子树的都赚了不少银子。唉,可惜我相公是个谨慎的,不敢种那么多,不然,凭今年获的利,来年种地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长庚吃了柿子干,把手心沾上的柿霜在衣襟上抹净。客英看了蹙眉。她掏出一只手绢递给他。“你这毛病跟谁学的?一点都不像个皇子。你这衣裳材质又好,浣衣可不容易。”
每次二人相见时,不出几句话,客英便会叨念长庚。长庚听了只是点头,但之后又记不得她叮嘱了些什么,只觉得是些琐碎的,不值得去记的事情。他此时只想着把梅子酒抱回去给任大哥喝,因此应答r-u娘的话时显出几分不耐。客英见了他这样,越发担心他无法照顾好自己。
按照宫规,皇子九岁时,r-u娘就不能留在宫中了。因此像长庚这般,九岁后还一直与r-u娘见面的皇子,只有他一人。客英还记得自己离开皇宫时,长庚嚎啕大哭的样子。但一转眼,他已经长成这般清朗的少年了。
客英心头一阵发慌,只好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r-u娘,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近段日子来,经常头晕气短。”
“找大夫看过了吗?”
“吃过药了,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
“大夫说这病能治好吗?”
“傻孩子,这病是治不好的,只能调理。”
长庚一愣,忽然觉得方才的对话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与谁交谈了。
谈话到正午,长庚请客英一道去尚食监用膳,但按宫中的规矩,外客只得待在百善宫,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长庚只英送到宫门外。临别时,客英又细细叮嘱了一些话,长庚一一应了,客英才放下心来。
“明年我请一名力夫来,多捎些梅子酒。你看其他人都担了车过来,我不知道宫中放行这车,不然我也能带更多小食与你。”
“r-u娘不必费这般周折,还是保重自己身体,找良医问诊。肩挑之事,可让子女代劳,勿要劬劳过重。”
客英含笑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长庚,随引路的卫兵去了。
长庚站在宫门口,注视着r-u娘的背影。
辰时刚过,清乐坊阗无一人的大道上,一辆骈车逐渐从雾中走来。
拉车的两匹高头骏马通身乌黑,四蹄雪白,额上挂着镶有金丝的玉当卢,马嚼下配有红缨络。马车的车身用经年红木打造,木窗雕有j-i,ng细的八仙图,车顶四角缀以鎏金盖弓帽,随马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
车把式在辽府门口停下马车,跳下车辕,将杌凳摆在地上。
“辽府已到,请霍先生落轿。”车把式声音浑正,气度不似寻常家仆。
帘子从里掀开,露出一张被寒气冻得略微发红的年轻面孔。此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颧骨很高,因而显得神情有些凌厉。他的头发紧紧地束到脑后,以一枚白玉发环别起,发尾垂至胸前。他里穿玄黑短褐,外披鹅毛大氅,手腕束一对镶银护带,双手苍白枯瘦,手背经络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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