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小竹,是多么飞扬骄傲,身为战败国的王子却临危不惧,能与他讨价还价,而且爱恨分明,绝不会为父皇的意愿而委屈自己。
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了。
可上辈子的情分在,宣恒毅依然愿意照顾他,宣恒毅低声问道:“要是你不当我的妃子,你的家人都能过得很好,你愿意吗?”
“……真的?”十一岁的庄子竹抬起眼来,望向宣恒毅的目光带着希冀,又瑟缩地低下头去,说道:“可是父皇——”
“你给我做妃子,我说同意了吗?”宣恒毅语气淡然。
“啊?”小庄子竹十分错愕,还哭了出来:“没、没有,是我父皇一心妄想了。只是,只是他们都说,你留在身边的就我一个哥儿,就给我送礼物,也不纳妾,也不立后,所以,所以……”
宣恒毅只觉得累,没有解释,直接离开了。
又过了四年,庄子竹及笄,宣恒毅最后一次去看他。
此时庄子竹含羞带俏,可宣恒毅一来,他却是惊恐的。宣恒毅问他为什么这么怕?
庄子竹回答,因为外面都说他可怕。
宣恒毅自嘲一笑。
及笄的庄子竹鼓起勇气,又说怕他突然要纳妃,但是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请宣恒毅不要阻扰他的美好姻缘。
宣恒毅听了,看着跪在地上的、陌生又熟悉的庄子竹,听到他有了心上人,宣恒毅的心头竟然万分平静,却又百般滋味。
宣恒毅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问庄子竹,他的心上人是谁。
庄子竹说了一个宣恒毅毫不熟悉的名字。
宣恒毅缓慢地吁出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喜欢,朕不会破坏你的姻缘,替你赐婚吧。”
“谢圣上!”这是庄子竹喜出望外的声音。
宣恒毅真的给庄子竹写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还给庄子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可当晚,宣恒毅失魂落魄地在宫里乱逛,最后一步步拾级而上,登上观星台,看天上那一轮孤月。
他为什么要重生回来?带着一辈子甜蜜的记忆,见到自己最爱的人,阻止了他悲惨的命运,却永失所爱,失了他心中爱了两辈子的人。
但宣恒毅肩负着整个章国的责任,他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是他对上辈子庄子竹的承诺。重来一次,他即使是一个人,也必定能比上辈子做得更好。
庄子竹定亲那日,太后来寻宣恒毅,问他为何坚持后位空悬,后宫之中不纳任何一个人,好不容易等庄子竹及笄了,却为庄子竹赐婚?太后又说,要是宣恒毅想要,他就帮他把人夺过来。
宣恒毅说不必了。
太后不忍心,又说全国都在看他笑话,放在身边养了这么久的哥儿,唯一一个会给他送礼与他聊天的哥儿,竟然就这样拱手送人,问他舍得吗?
“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宣恒毅答道:“我心系江山社稷,无心于这等事,后继之人日过挑选过继即可。”
宣恒毅说到做到,他呕心沥血,再一次创造出大章盛世。只是他脸上总是没有笑容,朝臣们都相当惧怕他。
直到前沿物理署研究出相机时,宣恒毅才展开了笑颜。
火器前、轮船前、电车前……宣恒毅走遍上辈子与庄子竹拍照的地方,自己给自己梳了无数个发型,每天照一张不同的发型照。缺席了一人的相册装订在一起,放在章国的历史馆里,成为珍藏。
后人翻阅到这部分相册,都不禁笑道:“我们的祖先看着表情严肃的,想不到会这般爱美!这么发型,新潮得很了!”
“而且祖先每次都站在左边,给右边留空了,看着怎么如此古怪,好像缺了一个人似的?”
他们调侃着,却不知道,相册中缺了的人,却被宣恒毅找回来了。
在宣恒毅百年归老的弥留之际,他若有所觉,摸了摸枕头之下。
枕头之下,竟然是一个发黄了的红色锦囊。宣恒毅颤抖着苍老的双手,打开了锦囊,取出了里面打了十个死结的一束黑发。
宣恒毅记得,这是新婚当晚,他亲手剪下庄子竹的一束头发,与他的缠在一起,接着还打了十个死结的夫夫结发。他还说过,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他还记得,他的小竹当时眉眼弯弯,应了他一声“好”。
恩爱缠绵的一辈子变成一张张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之中快速划过。宣恒毅浑浊的眼睛泛着泪光,强行留住,意识却逐渐模糊,眼睛慢慢、慢慢地地合上了。举着结发的苍老的手同时跌落在床,守在一旁的宫人喊了一声“皇上驾崩——”
宣恒毅本该就此离去,却忽然感觉到浑身死气都离他远去,四周人们说话的声音嘈杂至极。一段关于现代军人的记忆向他袭来,宣恒毅的脑袋一阵眩晕,又从嘈杂的说话声中,听到了熟悉无比的声音:“毅哥哥?”
宣恒毅睁开眼,见到了穿着短袖的庄子竹。此时的庄子竹剪了个小平头,看起来年轻又帅气,这得意的小神情,与每晚玩儿他的神情一模一样。宣恒毅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
而在庄子竹身后的,是一棵满挂着许愿牌、飘着红色带子的姻缘树。树顶之上没人动过的红色带子飘荡着,见证这一刻。
宣恒毅对面前的庄子竹展颜一笑,说道:“小竹,许久不见。”
南柯惊觉不是梦,姻缘树下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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