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曾遇上一个人能告诉他丈室在哪。这并不是说他希望在路上遇到一个巡逻的和尚,大喝一声:“什么人!”当然,即使他能不受任何阻碍地找到住持,这一个不速之客会受到怎样的接待,都不容他往乐观的方向去想。贴着墙根又推开一扇虚掩的小门后,高雅眼前突然显出一片亮光。
这是一座偏殿,楹联残破,门上也无匾额,院中稀稀落落几株枯树,一脚踩下去草淹到鞋面,显见虽然也有人收拾,但收拾得不好。然而门窗缝隙中透出熊熊光焰,整栋建筑像一只庞大的方形灯笼,细听却又没有人声。高雅犹疑着推开门一刹那,一股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遍地都是火。遍地灯盏,有高有低,有明有暗,低的只是佛前供养莲花大小,高的可达一丈有余,时而整如阵列,时而旁逸斜出,火苗或散或聚,或躁或静,细看是星星点点,汇拢成一片灿烂火海,如一湾奇异的水潭,随时会四下漫溢。殿堂栋梁腐朽,四周垂下破烂经幡布幔,壁上横眉怒目的金刚画像,将将被跃跃欲试的火舌舔舐,只要微风稍稍助长,就成燎原之势。高雅只跨过门槛一步,被蹿腾的火焰逼得不能再进,却也不能再退。他已闻到自己肌肤毛发烧焦的味道。
火海的另一端,讲经台上坐着一个和尚,披着半臂袈裟,手结法印,嘴里喃喃似在念诵什么。四目相接一刹,高雅认出他正是先前那个青年和尚,隔着空中波纹般漾开的热浪,眉眼已分辨不出先前的锐利,但还是很明白地传达出一个主旨:他走错了地方。
“我非是来找你的。”高雅说道,疑心这话传到他那里还剩几分。“我欲见贵寺住持,求取一物,只因为见这里灯火通明,才误打误撞过来。”
和尚道:“你所求何物?”
“雪山琉璃珠。”
“雪山琉璃珠。据传虽不能生死人,r_ou_白骨,也能祛沉疴,解万毒。”和尚慢慢地说,声音在此起彼伏的、干燥而脆弱的灯花爆裂声中像一块镶嵌在河底的石头。“你应该也知道,这不是很容易的事。”
高雅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也是。”和尚说,好像他不说这句自己还想不起来。“只要你能将我从此地救出,一切如你所愿。”
这背后显然情势诡谲,大有请君入瓮之嫌,但高雅已无暇深究,只能快刀斩乱麻:“和尚所言为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高雅微微躬身:“得罪。”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要说句得罪。
第八章 红莲
眼前火焰席卷开来,如赤红血海,号叫地狱,不见一处可供立足。高雅不再踌躇,步入火海之中。
刚进门的时候他热得没法睁眼,觉得随时都能被烤熟,但现在他却好像已不感到热。
他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很小心,拣火势最弱之处,如一道无形的、狭窄的桥,就算这样有些地方火舌还是贪婪地窜到他腰际,然而他的腿脚却未被火焰吞噬,连头发也不再被燎炙。青年和尚盘腿闭目而坐,高雅摇摇晃晃地从这一片辉煌之上走来,所过之处炎流不见扰动,脚下不曾碰倒一个纤细的灯盏,整个人被一股朦胧的水气笼罩住,须臾已到近前,握住和尚手腕的手极其冰冷,如同一把寒铁的镣铐。
“敢问大师法号?”
“吾名钵昙摩。”
高雅叹道:“好一个钵昙摩。”
钵昙摩猛然睁开双眼,反手将高雅一带,纵身一跃,如同林中之猿,几下起落,穿过长殿,扑熄身上沾染的火星,回头再看时,火海不若刚才汹涌,有几处露出了将要熄灭的迹象。钵昙摩注视着一地狼藉的余烬,眼中显出一种怅然的情绪来。
高雅最后还是被烟尘呛得咳了几声,道:“我是不是耽误了大师证道?”
钵昙摩道:“无妨。”转身自去了,片刻返回,带着一个小檀木盒子和一个狭长的布包。他把这两样东西往高雅怀里一掖,也不在意他脸上的神色,说:“我朋友让我转告你们,下次请勿在登览山川时随意朝谷里抛掷重物,有可能会砸死人。”
已过三更。冯焕渊仍旧坐着,眉头微蹙。
他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但又不敢去确认。好像不知自己已死的残魂,只要不被戳破就还能举止如常地活着。
但他终于站了起来,拭去嘴角的血痕,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打算开门的刹那,高雅一头栽了进来,差点把他撞倒。冯焕渊及时扶住,高雅头也不抬,把小檀木盒子塞给他,吃了俩字还没来得及说,一阵天旋地转,回神时发现自己靠在床头,冯焕渊低头看着他,居然还握着他一只手。高雅下意识把手往回抽,冯焕渊稍稍用了点力攥住,问道:“你觉得如何?”
高雅这才注意到冯焕渊的手火烫,然而究其原因不是因为冯焕渊在发烧,而是他自己的手温度太低。不止是手,他五脏六腑都像被冻住,衣衫上竟结了一层白霜。高雅勉力控制格格打战的牙齿,道:“不是什么大事,运功太剧被反噬罢了。”
冯焕渊不语,另一只手覆上高雅背心,一股源源不绝的暖流渐渐化开僵硬的四肢百骸。高雅艰难平定丹田内翻滚的真气,一手推开他:“我救你你救我,没完了这。”
冯焕渊道:“这不就完了?”一条手臂仍旧虚虚环着他。房中炭火毕波作响,破旧陈设都留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高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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