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用行家里手的口吻对我的主人说,参加革命前,我当过驴贩子,见过的驴成千上万,对驴的脾x_ing了如指掌。区长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主人也跟着傻笑。区长说:蓝脸,你的情况,我听洪泰岳说了,我批评了他,我说蓝脸就是一头犟驴,要顺着毛摩挲,x_ing急不得,x_ing急了他就会尥蹶子、咬人。蓝脸,你可以暂时不入社,你和合作社竞赛吧,我知道你分了八亩地,到明年秋天,看看你每亩地平均打多少粮食,再看看合作社每亩地打多少粮食,如果你的亩产比合作社高,那你就继续单干,如果合作社的亩产比你高,那时咱们再作商议。——区长,这话可是您亲口说的!我的主人兴奋地说。是我亲口说的,他们都可做证明,区长指指他的警卫员和围观的人。我的主人牵着我回到铁匠铺前,对老铁匠说,不瘸,步步踏实,妥帖着力,想不到小金师傅小小年纪,竟干出这么出色的活儿。老铁匠苦笑着摇摇头,仿佛心事重重。这时,我看到,小铁匠金边,背着一个小铺盖卷——一床灰被子外边裹了一张狗皮——从棚子里走出来,说:师傅,我走了。老铁匠悲凉地说:走吧,奔你的锦绣前程去吧!
第五章 掘财宝白氏受审 闹厅堂公驴跳墙
我因新挂了铁掌、听了那么多赞语而高兴;主人因为听了区长一席话而欢喜。主人和驴——蓝脸和我,在金色的秋天原野上撒欢奔跑,这是我当驴之后最幸福的日子。是的,与其做一个窝窝囊囊的人,何如做一头人见人爱的驴?正如你干兄弟莫言的剧本《黑驴记》所写:新挂铁掌四蹄轻,一路奔跑快如风。忘却前生窝囊事,西门驴欢喜又轻松。昂起头仰天叫,啊噢~~啊噢~~啊噢~~临近村头时,蓝脸从路边采撷了一些柔韧的cao蔓和黄色的野菊,编织了一个椭圆形的花环,套在我的两耳根部。我们与村西石匠韩山家那头母驴和石匠的女儿韩花花相遇。母驴的背上驮着两个偏篓,一边篓里盛着一个头戴兔儿帽的婴孩,另一边篓里盛着一只白色的小猪。蓝脸与花花交谈,我与母驴对视。人有人的语言,我们驴也有自己的信息。我们的信息是由气味和体态以及原始的直觉构成。通过简短的交谈,我的主人知道已嫁远村的花花是回娘家为母亲过六十岁生日。偏篓里的娃娃,是花花的儿子;偏篓里的小猪,是娘家赠送的礼物。那年头,人们赠送礼物,喜欢活物,譬如小猪,譬如小羊,譬如小j-i,政府发放奖品,有时也用马驹、牛犊、长毛兔。
我看得出主人与花花的关系非同一般,我想起在西门闹的时代,蓝脸放牛,花花放羊,两人在cao地上玩过驴打滚的游戏。其实我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管他们的闲事,作为一头雄壮的公驴,我最关心的,还是眼前这头驮着婴儿和猪娃的母驴。它的年龄比我大,看样子在五岁与七岁之间。从它眼睛上方那个深陷的窝窝里大概可以判断出它的年龄,当然,它也完全可以甚至更容易地把我的年龄判断出来。你不要以为我是西门闹转世我就是天下最聪明的驴子——有一段时间我曾产生过这样的错觉——也许它是某位大人物投胎驴腹呢。我初生时毛色为灰,越长越黑,我不黑也不足以使我的四只蹄子耀眼夺目。它是一头灰驴,身体还算苗条,眉目相当清秀,牙齿非常整洁,它把嘴巴凑上来与我亲近时,我嗅到了它唇齿间豆饼与麸皮的香气。我嗅到了它动情的气味,同时感受到了它内心烧灼、渴望我爬跨的心思。于是我就产生了爬跨它的强烈yù_wàng。主人问:“你们那里也闹合作社吗?”
“都是一个县长领导,哪能不闹?”花花悠悠地回答着。
我转到了母驴的背后,也可能是它主动把腚调给我。动情气息更加浓烈,我嗅了一下,感到如有烈酒入喉,不由自主地抬头仰脸,龇出牙齿,鼻孔闭锁,不让臊味外溢,这姿态非常美丽,让母驴心醉神迷。与此同时,那根黑木奉槌,也英勇地伸出来,直挺挺地敲打着肚皮。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就在我举起前蹄、意欲爬跨时,我看到了驮篓中那个睡得十分香甜的婴儿,当然还有那只吱吱乱叫的猪仔。如果我径直爬跨上去,那我的刚挂上铁掌的前蹄,很可能会使偏篓里的两条x_ing命报销。如果那样,我西门驴只怕要永沉地狱,连畜生也难做了。在这一犹豫间,主人扽住缰绳一扯,我的前蹄降落在母驴的身后。花花惊叫起来,慌忙拉着母驴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我爹还特意交代过,说这头母驴正在闹栏,让我防着点,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花花说,“我爹让我防着点西门闹家的那头叫驴,看,西门闹死了多少年了,我爹还觉得你是他家的长工,把你的驴也说成是西门闹家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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