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说,若有来生,佛可见?来生可见?你今生可见?”
宿羽回答:“佛可见,来生可见,唯有我今生不可见。”
“那个人也是这样回答,人人都会这样回答。然后师兄说:纵有来生,与你何干?”
宿羽笑了起来,又啃一口烙饼,解下水壶喝了口水,“诡辩。既然与我无关,佛为何给我来生?——哎,简昭,你看。”
一阵海风吹来,一朵蒲公英尚未枯干的淡黄花瓣尽数离开花萼飞旋向天。简昭扶了扶剩下的花枝,转回身去继续忙活,“那个人说:是要他今生竭尽所能。”
黄昏的雾霭再次降临在石头城外,大船尚未抵港,城外已经列出了数行迎接御驾回銮的队伍。船员们在甲板上下跑来跑去,时不时和士兵撞个满怀,李昙穿过人群,走到船头最东处,“陛下,该下船了。”
谢怀答应了一声,临走拍了拍宿羽的后脑勺,“这船今晚还要离港,小朋友,你再不收拾行李,被窝里藏的烙饼就要被带走了。”
宿羽横了他一眼,“我被窝里的烙饼早就吃完了好不?”
谢怀笑着走了,又回头吼了他一嗓子,“快点收拾,准备下船!”
宿羽还是没动,直到大船抵岸,西侧船头处传来山呼海啸的欢迎之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只见燕燕抱着刻满红云的大刀站在身后。
燕燕二十一了,个子高,眸子亮,功夫上佳,怎么看怎么聪明,但是脑子就是不开窍。再加上从小缺爹少娘,她看起来粗枝大叶,枝枝蔓蔓地遮住了隐藏的敏感自卑,要让她认认真真地说一次“我喜欢”、“我想要”,比让谢怀退位还难。
他说:“你怎么没下船?”
燕燕回头张望了一下,像是有点着急,“你不也没下吗?”
宿羽笑着说:“我那不是不着急吗?我又不是你。”
燕燕回过头来,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只是把握刀的手向前一推,“喏。”
比起金粉遮眼杀气腾腾的金错刀,这刀上的红云漂亮得近乎辉煌浪漫。宿羽往后一让,说:“干什么?”
燕燕难得地抿了抿嘴,硬着头皮开口,语气就像在背弟子规,“你要是想打仗,这把刀送给你。你要是累了,不想回虎贲军,就交给我,这把刀也送给你。总之,你放心。”
晚霞铺在红云之上,紫红的云气溢出刀刃银边,变成一缕炫目的锋芒。
宿羽伸出左手,握住刀柄,将刀接了过来,“燕燕。”
他的语调一正,燕燕也下意识地站直了,“将军,末将在听。”
“金错刀是乱世之刀,这一把不一样。这刀生于乱世,却该是安平之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绛紫墨绿的官服夹道,虎贲军近卫开路,谢怀如入无人之境,靴底生风地穿过漫长的道路。东海之滨、摄山东麓有一座极小的行宫,他越往前走,行人越是稀疏。等到他挥去扈从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只叫了一声:“老四。”
谢鸾正低着头背着手磨脚尖,不知道正在想什么,闻声一下子回过头来,展开一个明亮快活的笑容,“大哥!”
少年人一天一个样,这么久没见,他只觉得谢鸾又长高了一大截。谢怀生在皇家,兄弟又少,还没儿子,故而没怎么见过这个飞一样的长法,第一反应竟然是吓了一跳没敢认,吓一跳过后,心底又缓慢地泛上了一丝遗憾。
谢鸾快步走上前来,一边走一边摸出一堆新做的小玩意来,打算一会给他看,“西洋人来了,定了明天开议事会,大哥,你再迟到一天,就要误事了。我让他们住在原先的太子府,我自己搬二哥府上住去了,反正他那房子也没人气,他还得谢谢我。还有,燕大将军大概后天就回来述职,韦将军送吴行回北济去了。选妃什么的鸡毛蒜皮我自己都忘了,不跟你说了,还有什么来着……”
他在那掰着手指头数,谢怀绕过他,径直走到书桌前,那里放着一只巴掌大的盒子。那东西他不太当回事,但如果他不在金陵,谢鸾一向是走到哪带到哪。
谢鸾见他就跟没听到似的,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最近吃药了吗?”
谢怀“嗤”地笑了一声,把盒子里的青黑玉玺拽了出来,在手上掂着玩,“好着呢,瞎操心。明天不是开议事会么?还出来瞎跑。”
他抬脚往门外走去,谢鸾总感觉自己跟他大哥的年纪没差一个甲子,辈分却拉得极远,活像放牛的小孩儿见了伏羲。
谢鸾灰溜溜跟了两步,一时低头没注意,只觉劲风袭来,他迅速抬起手,堪堪在头顶处握住了横空飞来的东西,差点吓傻了,“大哥?这也是能乱扔的吗?”
庭中点着明黄的灯光,一颗老丹枫在西风里稳稳笼罩在谢怀头顶。谢怀就在树下,为老不尊地冲他笑了笑,“可你也接住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任何预兆,但谢怀这么冲他一笑,谢鸾就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同时四个大字就像一座座泰山一样从心里冒了出来:他要走了。
谢鸾从没想过谢怀会想要离开——事实上,谢鸾压根就没想过谢怀会怎么样。
这些年他坐着太子的位子,浸淫在官场血海中,当然不像小时候那样直肠子看人。但在谢怀身上,他的概念一向很简单,闭上眼睛,跟着他走就是。对大哥而言,世间事只有为与不为,没有可为与不可为。大哥永远都是对的。
就算是功名未成而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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