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炀。」
一身缟素之白,头上都包着与太子相同物件的常初,偏头问向面色苍白的方故炀,低声道:「不舒服就去休息会儿,知道你心里难受。」
方故炀闻声抬起头,看着他未来的皇后,熟悉的少女容颜,心中复杂情绪难以再说什么。
待到这宫前的雪,先化了罢。
今年的春季来得匆匆,没有任何准备,甚至是树梢还挂着冰雪的时候。
常尽和方故炀两人均一身皮裘锦袍,提着两三只被箭射穿了的野兔,骑在马上,分别一前一后,速度行得缓慢。
猎物皮毛下渗出的血,滴答流了一地,山林间泄入些许阳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血腥味。
拉着缰绳,两人慢慢行进,相对无言。
到了围猎场出口,一个侍从就迎了上来,满脸的笑,手上握着巾帕递与太子:「太子,您看……」
「不必,」
方故炀摆摆手,接过那巾帕擦了手上的血,说:「打理干净拿过来,其他的,你们不用管。」
那侍从点头应了一声,随即接过太子递过来的两只兔子离开了。
常尽抬眼看了方故炀眼眸下那圈黯然的愁意,心中一叹,开口道:「过段时日,你就要登基……故炀,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无碍,我精神挺不错的,趁着还没坐上那牢笼一样的位置,多玩玩。」
方故炀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安慰常尽,半带调笑似的说道:「倘若做的不好,说不定哪天就下来了。」
常尽深知,他说的轻巧,却心里明白一旦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背负了天下的江山社稷,一个王朝和众生的存亡。
可谁知道,这一坐 ,就是六七十年。
前些日子北国的探子来报,说质子回国之后一切如常,举行了一切从简的登基典礼,如今已为一国之君,有文成武将辅佐,无甚大事,特别是那温长佑为相,倒是处处替淮宵处理得妥帖。
常尽忍了又想叹气的冲动,拍了拍方故炀的肩膀,笑道:「别这么说,我从小就觉得你能做好的。」
他从小就被教导资父事君,曰严与敬,这年岁见长,对方故炀为国君的期望也越大,忠则尽命,应当竭尽全力辅佐。
方故炀笑着不吭声,拢了肩上的袄子,一拉缰绳,挽弓搭箭,也没等身后跟着追的常尽,往林深处追击马鹿去了。
这十多年,对他期望最大的两个人,皆已不在。
裕历一百六十六年,四月初五,春。
柳绿如缲,桃梨次第,一棹春风推动着岁月的轻舟。
太和殿前,白玉石阶之上,文武百官跪下俯首称臣,山呼万岁时,大裕王朝的新一任帝王,裕武帝方故炀登基,择日即位礼,封禅祭天,年号晟钧。
皇宫内铺着几十米长的赤红毯布,门口站着数以万计的侍卫,弓箭铁戟,鼓吹喧阗,乃是正正之旗。
皇城之内,街道之上,百姓齐聚于此,水泄不通,东南西北挤来看新皇登基的老百姓还不少,曲辞还专门派了人维持秩序。
鼓锤敲击,隆隆作响,回荡在天际,像是在向全天下昭示着这新任天子的魄力。
依旧神色漠然的方故炀,今日将乌发梳起,手执那把随身多年的长剑,穿戴着衮冕礼服端坐在正殿御座之上,一身深金绣纹珠带龙袍,眸中带着威严,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君临天下,而身边再无那个人。
鼓声停止,刹那间,宫内所有人朝着大殿的方向,三跪九叩,声响势如滔天。
方故炀抬眼环视着众臣,随即垂眸,身边近侍唤了声「起」,负手转身,朝殿内走进去。
「宣,文武百官入殿——」
殿内涌进三四十余人,老少皆有,都是平阳之乱过滤后,留下来的朝廷重臣,他们掌握着兵、吏、礼、刑、工等等几大部门,还有翰林院,军营,等各大方面,以及各郡县,各封地的领头人物。
因为先帝是沉疴驾崩,登基大典从简,免了宫中乐手的演奏,新皇便由内侍扶着,登上皇位,接受四方朝贺。
方故炀坐于那把龙椅之上,心中感慨万千。
他一直像在下一盘围棋,一局一下就是多年的围棋,他执白子,属于被动状态,而对手,便是他方故炀自己。
文武百官见新皇落座,纷纷跪下来行礼:「参见皇上——」
一身龙袍的方故炀手撑着头,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神情依旧颇为淡漠。
他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朗声道:「众爱卿免礼。」
把这句他登基之前学习了一个多月的礼仪里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平时较为随意的他真觉得快要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颁布诏书登基之后,他给了自己一些好好思考的时间,理了理衣摆,抬头认真看着殿内一脸激动,难得安安静静看着自己,站得笔直,披着铠甲的常尽。
方故炀冷着脸,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缓缓开口:「大将军常尽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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