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冠清一颗心都跳成了一个儿,强作镇定,去看脚下的路径。他那秀才之名也非幸致,颇通九宫八卦阵法,然而不论直行,斜进,左转,右绕,几次下来,大汗淋漓,肩头都湿了一片。月光穿过树梢,落在他都变作灰白之色的脸上,一侧目间,身边树干上亦是灰白一片,却是自己削下树皮所做的标记。原来几次来回,他只是兜了一个圈子,活生生地,又回到原地来了!
要知寻常阵图如何繁复,若认准一方,只依左手或右手转弯,耐着性子,总能转得出来。这山中路径却非一般,若自高空下瞰,其形近于后世阿拉伯数字之“8”字。任你如何左转右转,到得头来,仍在原地。全冠清又如何能认?心中只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喊叫得一声,叫声又哑又涩,被夜风一吹,尽都散了。这十方秀才仍是困在山林之中,寻也寻不到,走也走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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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身子一晃,猛然伸手撑在一边石壁上,方才立住了身形。指尖一冷,又是一热,石面粗粝坚硬,都深深刺进了指甲缝隙里去。
他身前身后空旷一片,山风呼啸,隐隐回声。只有这座孤零零的石屋,四阿飞檐,作寝殿之制,却是山陵地宫所建的入口。他在青州为卢氏兴兵计,自非一日,但大事底定,今夜却是当真只剩了一人。只听风中瑟瑟连声,他那件玄衣衫角以至全身,连同一只撑在壁上的手都在不住发颤。这一刻夜将过半,弦月渐沉,残余的一抹月光映在身上脸上,黑的愈黑,而白的愈白,直是叫人触目惊心起来。
人?甚么人?
慕容复猝然回头,夜风尖啸,直如哀鸣。喀剌剌一声巨响,一株大树如斧斫般自中而断。山峰俱震,砰地倒在地下,枯枝碎屑溅起了半天来高。原本老木横生的藩篱之处硬生生现出了一个入口。有一人大步踏入,身周风声卷荡,犹自不息,正是萧峰。
第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2
萧峰到青州城时已是初更,四门早闭,城墙脚下却有全冠清等做下的丐帮标记。旁人不识,如何瞒得过前任帮主?他乌骓马快,到这山中不过比丐帮众人迟了片刻,萧峰听华赫艮说过此地,入山后一觉有异,并不去寻路,却纵身跃上当地最高的一株大树之巅,举首眺望。
月色半暝,天际斗柄北指,北极星遥遥可见。萧峰听华赫艮说时,便想到此地司南无用,地下定是埋有磁石之类。而高处下望,山势隐约可辩,但见东北方峰峦起伏,有一脉远远地伸展开去,黑幢幢似有山谷在内,若说藏得下一座王陵,必当在彼。当下不管有路无路,认着方向,起身便行。
这法子说来简单,但若常人这等直行,不过几步,便要叫山壁树篱挡路,生生困死在了那里。饶是萧峰要在此硬辟一条通路出来,也费了半日工夫。只是慕容复毒伤在身,一路行来极慢。却正在此时此地,叫他两人撞在了一处。
慕容复便身边无一人在,也断不许自己失态,何况此刻见了萧峰?人影入眼那一刹那,扶着石壁的那只手猛向身后一负,背脊一挺,另一只手已在自己胸口膻中穴点了下去。膻中乃人身气海,一受外力,经脉俱震,整个人激凌凌一震,已然立直了身躯。但见如箓竹,如玉树,方才的摇摇欲坠竟似只是个幻象。脸庞上苍白之色,不过天边残月投来的余光,连唇瓣叫他自己咬得狠了,都浮起了一层异样的殷红。双目直视着萧峰,却还微微一笑,颔首为礼,便甚么世家贵胄在此,也挑不出半分的错处来。
萧峰一言未发,跨到他身前四尺,立定了脚步,便那般不远不近地凝视着他。月光自飞檐后斜射过来,将翼角的影子长长地横在两人中间,只闻风声呼哨,一阵阵掀起两个人衣袍衫角,毕剥作声。
这阵沉默并不甚长,但在慕容复,却如是日夜更迭,星辰轮换。他身上那十香软筋散缓解甚慢,到此时内力复原不过一二分,行到此地已是极限,何况极限之上强运经脉,那便如饮鸩止渴,引刀自割。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似都被撕做了两半,一半立在当地,一半沉在万里之外、另一个北地深冬的冰水下面。只有一股鲜血气息狂翻乱涌,还是热的,只等着他一开口,就要热辣辣冲口而出了。
只听萧峰沉声道:“雁门开关,放辽军南下,是你的一手所设,是也不是?”
慕容复暗咬舌尖,压住了又要冲上来的那股血气,平平地道:“是。”
萧峰道:“辽国大军既出,你已和那耶律乙辛连做一线,便要……夺了国中的权柄,甚或如同当日楚王,再挑动一场内乱出来,是不是?”
慕容复道:“是。”
萧峰道:“想必宋军中也不止一个雁门。一旦交兵,两败俱伤,你坐收渔翁之利,便要天下大乱,兴复你的大燕了,是不是!”
慕容复道:“是!”
萧峰大笑道:“好,痛快!”笑声干涩,几不可辩。停了一停,缓缓地又道:“今日我若问你,如何挡得住这场天下大乱,你愿答,还是不愿?”
慕容复唇边竟又微微一笑,道:“若是不愿,你便如何?”
萧峰不答,只听喀喀作响,骨节发白,都自他握得死紧的双拳上一棱一棱绽了出来。
慕容复陡然放声大笑,直笑得声嘶力竭,眼中都见了泪光。哑声道:“我在灵州说过,那时你若取了我性命,便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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