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他退后了一步,靠在安全出口的门上,像是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般,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了。”
我看着他的动作,清楚自己此刻说什么都只能是狡辩。
“你要是真的想听,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眨了眨眼,低下头去,“但是……尊重仁灿的选择。”
然后他突然不说话了,我看着他低垂着的头,很久很久都只有沉默。
“说吧。”我说,“我听着。”
“仁灿他……不跟你走的原因,并不是我要拦着他,也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我怕的是……即使是像你说的那样,他的梦想加上我,也还是没有你在他心里……那样重要。”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气息有些不稳,像是说出了心底最深的秘密一样,“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你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人,那么认真。”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跟你走,因为他得了肾衰竭,活不了几年了。”他始终低垂着头,语气里有很明显的起伏,“这些都是在你走那一天,他告诉我的。”
“他跟我说,他不能跟你去中国,他不想死在你面前。他的病情我不清楚,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只知道他最多还能活五年了……在五年前。”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那几年里,我都陪着他,直到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走了。他要去中国,他要去找你,他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他突然叹了口气,我隐隐预感到他的故事要进入尾声了。
“所以我找人在我爸中国的地产里临时增设一间甜品店,给他重新回到你身边的机会。可是他失望了,他见到了你,可是你怀里已经有了别人。”
我自嘲似的笑笑,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流光这个巨大的漏洞。一个不会说中文的韩国人,怎么能够在这里找到工作。
“他是要报复你的,他决定用你的手了结自己。不管成不成功,他最后都会死。”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会觉得是你杀了他,然后这该死的负罪感就会跟着你一辈子。”
“因为你没有等他了。”
“我真的不应该把这些都告诉你的……”
话到最后,我才发现他的声线已经开始明显地颤抖了。他低垂着的发丝轻轻颤动,突然就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看着他哭了很久。我慢慢抬起头,笑着闭上了眼睛,酸涩的触感轻轻沿眼角滑落。
“安仁灿,死于2014年4月13日晚8点31分,死于外伤所致的大量出血。”
深夜,整个医院寂静得就像只有我一个人。
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将近十二点半。我走出安全出口,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手术室的灯早就不亮了,可是我还没有听到结果。
安仁灿他……怎么样了?
手术室是空的,器具都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点儿进行过大手术的痕迹。我走进去,轻轻摸着那张围满了医疗器具的手术台,上面已经没有一丝余温。
沿着走廊一直往下,转个弯便是病房区,每一间房里都安睡着病人。一般周围都有家属陪伴,他们睡得都很安稳。
直到我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单人病房,里面空荡荡的,除了那个躺着的瘦弱的病人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我的爱人,他睡着了。
我轻轻打开门,走进房去,一旁的仪器上显示着他平稳安详的心跳起伏。我尝试着靠前去,那个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我在他清澈的双眼里看见了脸上布满泪痕的我自己。
“怎么了?为什么哭?”他坐起身来,双手撑在病床上似乎有些费力,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谁欺负你了?”
“仁灿……”我叫了他的名字,用我最轻柔的声音。
他依旧睁着他漂亮的眼睛看我,月光照在他眼里亮晶晶的。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我问他,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留在中国,或者去韩国……都无所谓。我可以带你去看我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就在广州,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双蹊寺,一起走‘十里樱花路’……再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法国,去日本……去所有我们想去的地方。”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突然不那么轻松。
我只感觉心脏瞬间被抓紧了,甚至不敢喘气。
但只是片刻,他又笑了,就像我以前见过的他的每一个笑容一样,露出上下两排牙齿的灿烂的笑容。
“好啊。”他说。
我松了口气,也对着他痴痴地笑起来。
“我们一起去。”半晌,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每一个音都咬得极重,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样。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睡了好久了。”他又说。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翻身下床,脚尖触地的时候有些许不稳,他闪了个趔趄,我急忙跑上前去抱住他。
身体轻盈得让人一愣。
“怎么那么瘦呢。”我回想起之前他说的60公斤出头,心里有些不忍,“多吃点啊,照顾好自己。”
“不是有你照顾着呢吗。”他轻巧地笑笑,稳住了身形。
我愣住,看着他走出病房,又赶紧跟上。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照顾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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