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这样的一家人么?
宫无后倒觉得好笑了。可朱寒的话也提醒了他。照这势头,大宗师也许不久便会回转,到时候,自己要去哪里呢?
曾经绑住他无法离去的是那一腔恨意,时过境迁,早已不复当年坚定。
若说已经放弃了仇怨,自己都不信。但大概就应了那句“情深不寿”——那么多年,倾付了全部的意念去恨一个人,绵绵无绝,可一朝被人截断,大悲大恸过后,却发现曾经恨得太过用力惨绝,再要继续,已续不上如初的心力。
失去这份恨念,还有理由继续停留么?
他有些灰心。
“说来说去,都怪西宫吊影。”若没有他横插一手,那不过是他与古陵逝烟两人之间的输赢,以剑论道、生死存亡,简单直接、一清二白。何必像现在,落得如游魂一样,难入轮回。
然而这话又被朱寒听岔了,侍童忙劝他:“西宫大人当年也是个小孩子,把公子弄丢了,心里一定害怕极了,这才会通报大宗师。”
宫无后毫无笑意地翘了翘嘴角,看着他说:“朱寒在宫里多年,竟然不知道,烟都主事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吗?”
“啊?”朱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宫无后转去看向烟楼的主峰:“依师兄的脾气,若能化解吾与大宗师的仇,何不早早言明,他可不是胆小如鼠、不敢承担责任之人。硬是拖到那一刻,趁吾血气大乱、心志薄弱之机开口,这不是,担忧被听出破绽么?”
朱寒一呆,惊讶道:“公子的意思是,西宫大人说的都是假的吗?”
“且不说驭烟之法对施术者要求的极精确的操纵力,西宫当年那么小,恐怕以烟排字都不利索吧。即便他开窍得早,能驯烟化形,但当时他不可能知道大宗师的具体方位,又能把烟讯传到哪里呢?”
他蹙眉,在波动不息的空气的乱流里深深吸气。
群山染翠,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室外,喜形于色,指点苍穹,俯仰笑闹,声聚如雷。
往事历历,百感杂陈,盘桓在心头,冲撞嘈杂。他早已是欲哭无泪,只能任凭心火腾燃,寸寸熬煎。劫后余生,总算幸事,可这样痛苦而没有个着落的余生究竟还有多漫长呢?
第49章 四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跟一众道友天天开夜车,快精尽人亡了。先更这段吧。麻蛋,我卡在龙首跟宗师的打架上了。
嘤嘤婴,我也很喜欢千宫啊!千宫你不要放弃啊!宗师心里有你的啊!
几根碗口粗的竹竿已磨得油亮,支离地撑开一大块褪了色的帷幕,封出一小片暂绝人世的天地。一声脆亮的鸣锣,如万军之前的猛将单骑杀入阵中,紧随着密集的一片小鼓的击打,顷刻就有雄师压城的错觉。于是竹肉相发、洞箫声转,伴着响亮的口白,五指运人形、粉墨登场,好戏这就开演。
与看上去摇摇欲倾、有些可怜的小戏台相比照的,是台下推来搡去的看戏的人。苦境自靠着烟都大宗师打通了地脉,源源不绝的生气东来,贯彻南北,九州顿时有风雷涌动之相,死气沉沉的广袤荒野在这个深秋又如梦初醒般地吐出了稻黍稷麦菽、栗桃杏李枣这些真实的食粮。那是胜过一切虚构承诺的果腹的满足。一向愿望卑微又擅长忘恩负义的填饱了肚子的人们终于又拾回久违的看戏的热情,乡里请来的又是有名的黄姓戏班子,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五颜六色的寒酸布料在一片金鼓喧嚣里相混排挤,一如戏台布蓬上不断震起、又落下的灰。
戏码是近来最流行的一出神仙道化剧。讲的是浓眉星目的道人命负天下、肩挑苍生,于暗夜冥茫中三顾神山,终请来世外真人普世渡劫的故事。情节既环环相扣,口白也似出自名家之手,看得众人如痴如醉。演到高潮时,妆容异常精致的偶人被早已入戏、兴奋得忘乎所以的操偶师使了个“飞套”的绝活,凌空腾翻,绣着金线的宝蓝色偶衣在半空华丽舒展,这时后台烟火师父引燃了蓄势整场的磷粉硫磺之属,包围着人偶金光四射,烟雾腾空。曲乐暂收,只余这眩人眼目的刹那,满场噤声,大气不敢出。只见偶人漂亮的一个腾挪,正正好套上操偶师另一只手上,衣袂飘飞,发丝冉冉,引来如潮的喝彩。一颗晶莹圆珠被施了戏法,在偶人的双手之间若即若离地悬浮转动,奇光熠熠,看得人目不转睛。于是慷慨笙歌再起,戏班子的人都知道,这一回他们又将轰轰烈烈地演到终场。
远处冷清茶棚里连小二都顾不上生意跑去看戏了,剩下两个客人只得就着纸灯笼的昏黄的光细品一壶清水。以他二人的功力,虽隔了很远的距离,可戏台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看得清清楚楚。
“晚辈不通戏文,还要请教鷇音子前辈这一出唱得如何。”白衣文士样貌的男子不咸不淡地开口。远处正爆出一阵欢呼,火星溅落的台子上,最后一阕唱罢,神人正缥缈而去。
“机巧变化备于掌中,五声八音发于肺腑,特别是这词章起承转合、衔接有据,故事编得天衣无缝,口白自然底气十足,如此才收得声情并茂、感心动耳之效。”
此处虽没有家里的香茗,但好戏当前,一杯清水也能被三余无梦生喝得五味杂陈:“烟都大宗师当真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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