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两道光柱终于直面相击,沸腾的气浪弹射开,千骑卷平冈,腐草朽木、孤竹怪柏都像修成的精怪,俯仰激颤。青苹如茵,纷纷卷起了微茫的气流,凝成一股盛怒,依山顺势,冲穴回陵,终于掀起飓风,定要移山填海。一时天上云袂狂舞,地下江练交横。
拂晓的苍空,消灭了界线,天、地、连同人的虚无的影再次如同万亿年前那样,融为一体。
像是一段舞乐终于越过了最激昂的章节,余音绕梁,声转缥缈,伶伦收节,宾主罢宴。
想象中火炎昆冈、玉石俱焚的惨事似乎并没有出现。原来青红两道厉气正撞在烟楼笼罩的那层阵法上,变动阴阳的极致剑意像是两川到海、聚成一个回环萦绕的漩涡,源源不断融解在淡淡熔金的光辉里。三光齐聚,便转为澄亮的白,恍若秋霜层染,这些细密晶莹的碎光又漫漫倒流向天。
烟冷龙光回銮去,霞飞山色望客来。
片片光帘就如从前每一个月之晨、花之夕的轻寒罗幕,不断从眼前开阖飞掠,说不尽的心旷神怡。手挥朱虹,心境一开,宫无后直觉一身轻盈,恍惚就要跟着那些流光飞升而上了。
阵法环环消解,烟楼渐次重现,迂曲长阶盘山而砌,在窈然密盖的林间断断续续。犹记岁寒大雪,道不能行,他牵裳踟蹰,喏喏唤一声“吊影哥哥”,便可伏其背上,免一番劳苦。也是这条路,他被师兄搀着,一步一步走入逆海崇帆的陷阱,当年秋风起兮、离歌凄怆,他念道:“直须醉饮和风舞,醒处杨花为分襟。”
不知为何,当年景况,清晰如昨,不可胜记。
甚或回想至那夜姑射山巅,木脱叶落、飞鸿影下的那一句“好”,言犹在耳,此刻想起却又如绮梦幻想,镜花水月,竟让人困惑起来。思牵情肠,不由走岔了真气,而他这里一乱,解封之术的三合力平衡就破了,顿时强劲的反噬之力灌顶,他面色一变,朱虹险些脱手。
也无怪乎宫无后气息不稳,为救烟都火患,他已是心力交瘁;鷇音子为了拿他交换元生造化球,连灌他数粒神丹丸药,纵使功体深厚,也架不住这饮鸩止渴的疗法,虽然大宗师一招一招陪他推宫过气、蒸薄发散,到底是被猛烈的药性伤了六腑;再加上这解阵之法耗时甚久,他本已强弩之极,坚持到这会儿实为勉强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宫无后暗地咬住下唇,借剧痛笼住将要流散的元神。
不期然,一句传音入密自对面而来:“无后,你撑住。”
宫无后心中一凛,起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就像被人踢下百尺楼台,惶惑惊厥时谁知竟掉入一片云海,凯风自南,浩浩乎、茫茫然。心头一股热意周转,似酸似涩似酥似软,趁着不备,向上涌出。他以为自己要呕血了,谁知竟掉下一滴泪来。
隔着庞然的烟都主峰,他瞧不见对面的人,只是瞬间忆起当年替师兄捡回被吹走的帕子,沁凉如雪、玉壶冰心,柔软得同肌肤连在一处,握住时在掌中似要化开。一段西风半爿月,却原来是这种感觉。
一口气顺了,胸口的瘀堵通了,曾经的不甘、孤独、焦灼、徘徊,仿佛,也抛却了。他持中守一,重燃剑意,这一次,一气呵成。
最后一道灰烟直上,烟楼终于撩开了这层纱,如小阁半卷的画帘后、佳人静静转身。山光空明,就像擦干泪水后的视觉,复闻,寻常的草木之音从不曾如此动心。
然而,不对。
宫无后与古陵逝烟的功法已臻先天,何等的耳清目明,春溪冰解、秋毫之末,如何能逃过。但此刻冷窗功名竟是死气沉沉,一丝生息也感知不到。二人聚在前庭,隔着几步相望,心中疑惑。
是师兄久困阵中的缘故,还是,以盘古女娲之力解封施用不当?宫无后骤然心弦一紧。
烟都主峰险道如倾,迂曲地通上冷窗功名前庭,峭拔石阶上犹然存留着当年全阴之日激战的残雪,经无数人践踏后□□成一派斑驳泥泞,而阴湿的雾气如同被撕碎抛弃的千万片素纱、兀自翩翩飘洒。东风破,吹角凝寒,今昔交错、前程往事被一把抛入空。
古陵逝烟思量了片刻,一时也不得要领,但见宫无后神色憔悴,欲探手相扶。宫无后身形一滞,马上微妙地一避,还是先一步迈上石阶。
虽然以二人修为断不会认错,但如何肯相信。云巅之上,壁野孤清,处处都是四面楚歌的回响,却又分明空无一物。而冷窗功名紧闭的隔扇那么像是个瘗玉埋香的所在,招引着人去揭开。
殿内无灯,一棱一棱的窗棂交纵排布,昏昏乱乱,幽幽不解。宫无后拾级而上,心跳如雷。他轻轻一抖衣袖,朱虹便化作掌上万千乱红,飞过重山去。行至门前,他牵住了衣袖,轻扣门扉。等了一阵,才又出言唤道:“师兄,是你在吗?”
无人来应。
他敛一敛心神,深吸一口气,将门拉开。
古陵逝烟一直站在阶下,看一段绯衣飘举,泛过苔痕,又见漆黑的内室缓缓洞开,许久,无后都是那样凄神寒骨、独对苍山的姿态。
他等不过,抬步跟上。
那是一顶翼善冠,明黄累丝编缠,贯珠帽缨流泻着淡淡暖光,荧荧如魄,似乎是无心遗落在书案上,随时会有人来取。冷殿风徊,铜炉香断,案上铺着的泥金地梅花锦缎被人压出一缕一缕弧形的皱褶,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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