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谢霖在加工厂里过了两个月。包吃住,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上厕所都有工头催着。码头上运来的水产,装卸需要人力来扛。分拣也是人工。哪里都是又湿又冷。北方的冬天来得早,谢霖的双手都生了冻疮。和宿舍的工人打了好几架。没人知道他是谢磊的儿子,没人知道他是附中的老大。谢霖就是谢霖,一个小工,一顿吃五碗饭,天天骂菜难吃天天把菜吃得精光的浑小子。
两个月工资没有一个月零花多。谢霖的脾气终于在现实跟前屈服了。溜须拍马他做不来,但冷着脸干完自己的活,少做刺头,他还是学会了。父亲一次都没来看他。他也没去找过。话是他自己放下的,这一口气总要争。他倒是要看看,谢磊是不是真的不管他了。
十一月的时候。从来很少生病的谢霖发了一次高烧,直接在干活的时候昏了过去。醒来时在医院的单间,父亲坐在床边看他,神色很疲惫。
他这才有些惊奇地发现,谢磊有白头发了。
回来念书么?父亲问他。
嗯。好半天,谢霖终于吭了一声。
学籍被转去了另一个学校。但初四的谢霖没有去上过一天课。家教经验很丰富,他的心也收了不少。有时候他会想起柳南蕉,有种少年式的怅然。这个时候他才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歉疚。他做错了事。
但错了也就错了。没法弥补。有时候他回想起当初,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那么做,非得那么执着。世上有那么多人。
或许因为他长着足够好欺负的脸。就像大人们挂在嘴边的,柿子挑软的捏。
然后看不到也就渐渐淡忘了。就像他每一次转学都会忘记以前认识的同学一样。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谢霖又疯长了一次。他的身型几乎完全已经是大人了。省重点差了三分,谢父又花了一笔钱。但这笔钱花得是很高兴的。
当谢霖推开门走进喧闹的高中教室时,他在门口愣了很久很久。
柳南蕉坐在窗户边上,和初中时差不多的那个位置,低头在看一本书。
谢霖揉了揉眼睛。一束烟花在他心头炸开又消散。
他终于想明白了从小学四年级起就一直在困惑的事。密林终于走到尽头,天光落下,前方却不是坦途。
深渊近在咫尺。
第5章
柳南蕉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提出出院了。医生不肯答应,谢霖更不答应。这人仿佛着了魔一样地老往医院跑。早晚都来,来了就在他床边支个笔记本工作。晚上在他旁边的陪护床睡着。柳南蕉有护工照料,谢霖基本伸不上手。有一次他突然过来拉被子,把迷迷糊糊的柳南蕉骤然惊醒,手上滚针了。护士来重新扎针,谢霖嘴唇抿得紧紧的,一扭头出去了。
语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柳南蕉与谢霖自幼相识,但十六年弹指间,他发现自己仍然不了解谢霖。他们坐在一起,彼此一晚上也没有几句话好讲。回忆是不约而同要避免谈起的,其他的更没什么好说。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有身下偶尔的疼痛提醒着柳南蕉,他们已经做过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事。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很像笑话。男人也会有处子情节么,柳南蕉不知道。但当他发觉自己似乎也没有多么后悔时,另一种不安涌了上来。
他们都没去联系赵一铭。那人应该和新婚的妻子去海外度蜜月了。谢霖也没问过柳南蕉的家人。白天他不在的时候,他的一个助理会过来。柳南蕉不适应这些。身边的人们待他太过小心,好像他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
他和那位助理委婉地提了几次。漂亮温柔的女助理只是笑笑,用有点撒娇地口气和他说:哎呀,您别为难我呀。谢总的脾气您也知道的,就当可怜我吧。来,再吃点水果……今天刚送过来的,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女助理虽然爱娇,但言行都很有分寸。柳南蕉向来心软,拿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晚餐是知味居送来的。柳南蕉知道那家店。很有档次的老店,菜品也都价格不菲。他叹着气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小米粥和肉末萝卜菜心。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菜还要去知味居点。紧接着又很肉痛。他一分钱也不打算欠谢霖的,所有这些,出院后也要算在还给对方的钱款里。
谢霖这一日到得比平日晚,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材料,脸色相当差劲。柳南蕉心头警钟大作,不知道对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柳南蕉叹了口气:“有事就直说吧。我……我身体已经没什么事了。问过医生,要是坚持的话,明后天也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谢霖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柳南蕉很少见他这个样子:“怎么了?”他不安地动了动:“是检查结果有什么新问题么?”
“不是。”谢霖犹豫了一下:“是……保险公司查到了你以前的医疗记录……”
“要退保?”
“不是……”谢霖看着他,神色看起来竟然有点难过:“是你高中时的医疗记录……”
柳南蕉愣了一会儿。他看着谢霖的表情,突然笑了一下:“你是在愧疚么?可这和你没关系。”
“意外么?还是天生的?”谢霖紧追不放。
“不知道。”柳南蕉摇摇头:“你要没有其他事,我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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