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随着他身影的消失,林潮白感到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抽离了躯体,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万花落地,千里银霜一扫而落的空寂。
他走了。
林潮白缓缓的转过身,然而一个不小心,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又扶着身边的树慢而又慢的站起身。
他双手的动作极慢却也极稳,将身上绑的衬衫解了下来,丢在了脚下,然后踉踉跄跄的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身上的血留了一地,蜿蜿蜒蜒的,像一条恶毒的蛇跟在他身后。
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走进空茫的夜色里,就像一个人溯流自已孤独的人生。他动作缓慢,但却带着极度的冷静和有条不紊,他脸色苍白,但眼睛却始终冷醒淡漠,没有丝毫痛苦的痕迹。
纵然是在重伤垂死之际,他这个人都在毫无差错的掌控着自已的身体,一丝一毫的声色都没有泄露。
也许是因为死亡在即,他突然回想起那些遥远而黯淡的往事。
他忆起他一个人独自穿过的闷热盛夏,感觉校服白衬衫沾满了汗紧紧的贴在皮肤上,那种黏腻恶心的感觉和如今鲜血披身的触感如出一辙。他恍惚间似乎看见自已孤单单走在路上的神情,表情淡漠,眼神漆黑,无所畏惧也无所挂牵的穿越熙攘热闹的人群,与世界隔了一层毛玻璃,两不相关,好像只有在眯着眼仰望天空的时候,才发现自已原来身处这陆离人世。
身体越来越虚弱,他感觉热量和意识都在不断的流失。正如他不知生死的穿越过这么多年的岁月,感觉到自已身边的所有都在流逝,空空落落,一个人从寂寞的生走向更寂寞的死。
血......
眼前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他居然又看见了大片大片的血,那血在破旧的水泥地面上蜿蜒着,渐渐的渗透到了水泥的孔隙中,那水泥地喝饱了血,开出一朵妖艳的近乎黑色的花朵,但花梗却长在地上躺着的女人脸上。
那个女人在还能动的时候,会用微笑着的眼望着他,同他说话。然而就在花开那时,他就像在骤风暴雨中摇摆的风筝,与世界所连接的唯一的一丝细线也砰然乍断,他再也不能感受他身处的这个世界。
痛感也渐渐退去。
僵硬的麻木感从胸口开始,慢慢的爬遍了全身,他以一种超越死亡的意志力和控制力把握着自已仅剩的生命力,机械似的在丛林中穿行。
他这一生好像都一直在漫无目的的穿行,他与周边的一切极少发生联系,对身边的一切都是漠不关心,拒绝参与。
他孤独的穿过人群,越过万水千山的风景,独自走在不知终点在何方的旅途上,漫无目的,漫不经心。
心里的冷漫上四肢百骸,连带呼啸而来的思绪都冷冰冰的,指尖都微微的痛。
逐渐涣散的意识将所有的一切都打成拼凑不齐的片段,走马灯般从他眼前一一掠过。他看见床上□□纠缠的身体和他爸爸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他看见披头披脸的殴打落在他稚嫩的身上,他听见无数的嘲笑、讥讽、漠视和鄙夷,那些目光交织成巨大的网笼着他,任他如何拼命的奔跑都逃不掉。
但是他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波澜,没有怨恨也没有痛苦,他冷眼旁观着自已落魄的过往,就像看风吹落叶,天过白云。
非人般的无动于衷。
直到......直到他想起林岸。
他见到林岸的那天,天边红色的火烧云像燃起了成片的火,又像是斑斑驳驳散了一地的血。他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的跟着爸爸到新妈妈的家,突然间有雀跃的声音传来,随着火红的光和微热的风落到他耳边。
“嗨!”
他抬头,看见二楼一个敞开的窗户里,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但随即又迅速的放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时红光潋滟,艳红色的光火照耀到他微笑着的脸和生气勃勃的眉眼上,像一朵他曾经见过的,开在那个女人脸上的花。
那一瞬间,他突然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脸,摸摸他脸上盛开的花。
而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颜色,变得清晰起来。
他目光冷漠,在对方不知情的时候用冰冷而认真的眼注视着他,看着他欢欣雀跃,低沉失落,恸哭悲泣......就像看着一盆自已栽种的花草,注视着他一天天的成长开花。
这是他的东西,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找到了只属于他的东西。
后来有一天的深夜,他悄无声息的进了林岸的房间,心中翻涌着某种陌生的情绪,俯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惊疑不定的,去抚摸那曾经开过红花的脸,然而触手之间的温热像烙铁般烧灼了他的指尖。那人与人接触后皮肤的温暖,燃起滔天大火,一路燎进他心里,那毒燎虐焰烧的他内心干灼,他近乎痛苦,又近乎恐惧的望着林岸平静的睡颜,不敢靠近。
他不敢靠近,也不能容许别人靠近。
他所拥有的唯一的东西,不许任何人染指,就像养着一盆自已钟爱非常的花,周围所有的杂草统统都要除掉,只剩下他栽培的植物,在他一个人的注视下,默默的成长,孤独的绚烂。
林岸就是他爱的那盆花草,他不能也不允许别人靠近。
那是他的林岸,他一个人的林岸。
——但是,如今他要死了。
他这条孤独而死寂的路将要走到尽头,而林岸却还有漫长的人生,今后会有更多的人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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