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的身子明明十分虚弱,却仍然吐出力道强劲一句:“死在陛下手里,飞鹰不遗憾。”
这句话似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似乎是去够徐察握着刀的那只手,可这动作做到一半,他的手臂却颓然放下,连带着他的身子,直直向后仰去。
捅进心窝里的刀,足够要人性命了。
飞鹰明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有躲,若徐察要杀他,他觉得自己死了也没什么。
伴随着飞鹰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相询死撑着的意识终于涣散,沉沉闭上了双眼。
唤醒相询的仍旧是通身的疼痛,这次的痛苦不同以往,从前他都是动一动就疼,可今日他根本无法去动,那种痛苦把他固定在原地,好似稍一挪动,整个人就会坠入深渊悬崖。所以他虽然平躺在榻上,却如同躺在刀刃上一般。
可不是么?还没好全的伤口再挨了鞭子又着了盐水,身上还有肉被剜了,这还不得疼上个一年半载的。
睁开双眼,相询感觉到面上敷了一大堆药物,味道怪刺鼻的,还把他的视线遮挡了大半。像个木头人一样地躺在榻上,唯一好用的地方大概只剩下耳朵,他听见有小太监在边上叫着:“相公子醒了,快告诉陛下——”
相询以为这个“告诉陛下”怎么说也得要一会儿,没想到还没等他从昏迷中完全清醒过来,却先见到了徐察的面容。
虽然徐察一脸关切,可相询毕竟没有忘记礼数,还是想起身给他行礼,可是他努力了半天,最后能动的却只有嘴唇,只好双唇开合了半晌,“草民……”
还没出口的话被徐察打断,他伸了一根手指在相询面前,做的是个噤声的手势,“先不要说话,你伤得很重,要多休息。朕就是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你。”
可相询怎么都觉得,徐察是专门守在旁边,特意等他醒的。
比徐察晚到的是太医,听说他醒了来给他诊脉,相询分明看见了那太医面上抑制不住的喜色。他觉得可能是徐察在他昏迷时候威胁过太医,说什么他要是醒不过来就让太医院陪葬之类的话吧。
虽然身体仍然陷在痛苦之中,可相询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暖流。
待到旁人都退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时,相询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察,艰难地开口:“草民想跟陛下说话。”
连日不曾进水,相询的声音十分嘶哑,徐察看了心疼,忙倒了杯白水喂到他唇边,话音里带着些许无奈与些许爱怜:“那便说吧,朕陪你说。”
换做往日,相询是决不敢这样就着徐察的手喝水的,就算是徐察帮他倒了,他也要规规矩矩地接过来谢礼再饮,可如今他浑身都不能动,只好十分小心地用舌尖接过了喂过来的水。
用罢一盏,昏迷之前的事情渐渐浮上相询的心头,他琢磨着如何与徐察开口,却半晌也没想出来该从何说起,只憋出来一句:“谢陛下救了相询性命。”
徐察对这一声谢不置可否,他帮着相询整理了鬓发,道:“那日飞鹰进屋之后,狡兔怕他生事,匆忙来告诉了朕。朕放心不下你便去看看,没想到看到那样一幕……”
相询虽然身上负伤,但是他的脑子清明得很,他仔细琢磨着徐察的说法,觉得他并没有说真话。按照当日的情形,如果狡兔选择护着他而非借口离去,也许飞鹰根本就不敢那般折磨他,最后弄成这样一个结果,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狡兔的放任。至于狡兔为什么又去告诉徐察这件事,徐察又为什么帮狡兔说话……相询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徐察告诉他这样的说法肯定有他的原因,与其追根究底弄得大家都难堪,倒不如乖乖接受。
相询垂下眼睫道:“那张纸不是草民写的。”
他很少为自己辩解什么,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他觉得如果徐察不信,那就不信吧,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在生死交界的地方转了一圈,若不是徐察来救他,他甚至要死在飞鹰鞭下。死且不惧怕,什么信与不信的,更不重要了。
“嗯。”令相询没想到的是,徐察微微一点头,一边掖着他的被角一边道,“朕知道,上面那不是你的字。”
相询讶异道:“那陛下为何……”话说了一半他便明白过来,吞吞吐吐地说:“陛下是……我给襄王求情,陛下生气了。”
徐察又“嗯”了一声。他生气了,所以他要在相询身上撒气,他把相询关起来不来看他,还装模作样地让狡兔审问他,都是在跟他生气。
可是谁知道他的生气让人钻了空子,最后竟把相询害成了这副模样……
“对不起。”
徐察又说了这句话,这句让相询熟悉又陌生的话。
“是朕不好,不该跟你生气。”
“朕失约了,没有保护好你。”
“朕知道无论怎样也无法补偿你,朕只能好好照顾你。”
“害你之人已经死了,你不必再担心。”
……
相询的眼眶渐渐红润,渐渐盈满了泪水,最后泪花再盛不住,沿着面颊淌下。他多希望此刻对着徐敬大叫,让他不要对自己这么好,不要再对自己说这些甜蜜的话,也想告诉他自己其实就是为了给徐敬说话才来到他身边的,甚至告诉他自己和徐敬真实的关系……他快要受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良心不安的!
而且,他更害怕的,是未来的某一天,连自己也动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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