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汾以为保姆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女,死活也没想到保姆会是个精干强健的……老头。
“您好,我们来探望周斌。”魏凯先打招呼。
保姆已经见过魏凯几次,故而很熟悉地放他们进屋:“魏医生好,辛苦你们了。”他动作流畅,充满活力,看起来经常锻炼,如果不是鹤发鸡皮,单听声音和身形,很难猜到他其实已经步入老年。
魏凯迫不及待地问:“周斌怎么样?”
“还那样,既没恶化也没好转,躺里屋床上呢,你们直接进去吧。”保姆指指卧室,“我去给你们倒水。”
魏凯客气道:“不用忙活。”
与几个月前不同,王姐最近在百般无奈之下,开始求助于中医来治疗周斌,满屋子都弥漫着浓浓的中药汤味儿。
卧室里药味更浓,床头柜上还摆着半碗没有喝完的中药,黑乎乎地冒着热气。
周斌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双颊凹陷,呼吸极为费力,发出吹哨子似的喘息声,任人接近也毫无反应。
“药都停了?”魏凯问刚端着水走进来的保姆。
保姆把两杯凉白开放在桌上,点点头,道:“抗精神病药都停了,抗生素还在吃着。”
魏凯走进床边,观察了一番,不赞同地问:“怎么不送他去住院?”
“他不去。”保姆也略显无奈,“一带出门就闹。”
魏凯也无可奈何:“可这一直在家躺着,肺炎都治不好了。”想了想又嘱咐道,“能带他去医院还是去医院吧。”
“嗯,回头再跟他外甥女商量一下。”保姆答应。
周斌发了会儿呆,闭上眼睡了过去。
齐汾看着他虚弱的样子,越看心里越难受,最后承受不住,悄悄地离开卧室,跑到客厅缓解情绪。
正巧保姆也拿着抹布来到客厅,手下不停地擦拭电视桌和茶几。
“要吃点什么吗?”他客气地问齐汾。
“不用不用,”齐汾站在餐桌旁,摆摆手拒绝,“请问您怎么称呼?”
“李鸿运。”
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过来的?
齐汾记不起来,百无聊赖地看着李鸿运忙来忙去。
一时间无人说话,客厅寂静无声,齐汾单独和李鸿运呆在一个屋子,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随便起了个话题:“您为啥来这里做保姆?”说完立刻察觉,这问题问得太隐私太不礼貌了,恨不能抽自己两下,急忙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像您岁数这么大的,一般都不会选择做保姆,尤其还是照顾病人。”
李鸿运没有回答。就在齐汾暗自担忧对方是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不做点什么,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齐汾诧异,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中各种线索汇聚在一起,真相浮出水面,“难不成,你、你是周斌那个发小?!”
李鸿运听罢,长叹口气,背对着齐汾,默默地擦着储物架,一层又一层。
齐汾心中惊叹成一团。天呐,他竟然真的回来了,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那怎么现在又回来了?他们俩都这么大岁数了,周斌也已经糊涂不记人事,他回来干什么?
他看着李鸿运寂寥的背影,有千千万万个问题想问,堆积到嘴边却纷纷咽了回去。
无论怎么问都像是责备,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只能徒增悲伤。
“他见到每个人都会提起我吗?”隔了有一会儿,李鸿运突然问。
“啊?什么?”只过了几分钟,但齐汾的思想却飙到了太平洋,以至于被李鸿运的问话惊醒时还有点恍惚,“不,并不是他对每个人都会提起您,只不过是因为他只记得您。”
李鸿运又重归沉默,不知所想。
齐汾反复斟酌自己的言语,迟疑地问:“周斌知道您回来了么?”
李鸿运停下忙碌,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自己是背对着齐汾,对方可能看不到这种微小的动作,于是说道:“不知道。”
“那王姐知道么?”齐汾追问。
“他外甥女?”李鸿运,“听到我名字的时候大概就猜到了吧,不过她没明说,只是同意让我留下当保姆。”
齐汾也明白了李鸿运的意思。如果王姐不知道,她肯定不会要像李鸿运这么大岁数的保姆。
“这么多年,”齐汾比划着时间的长度,“您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么?”所以才一直不回来。
“没遇到事儿,”李鸿运声音暗哑,“只是……不想回来。”
齐汾脑补出当年李鸿运上山下乡后,被困在乡间无法通讯,又或者受了伤,遇到了危险,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一时愣住:“什么?”
李鸿运又不说话了,心不在焉地拿起抹布反复擦储物架,似乎上面真的沾染了厚厚的灰尘。
不想回来?这算是什么原因?!等了一会儿看李鸿运没有解释,齐汾说:“他等了你一辈子。”
李鸿运动作顿了一下,却仍然没有给予解释。
齐汾再次说了一遍,语气比刚才略重:“他等了你一辈子啊!”
李鸿运转过身,似乎无法支撑身体,一步一步挪到沙发前坐下,痛苦地说:“嗯,我知道。”
老年人脸部皮肤松弛,皱在一起更显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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