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曲(1)
“皇上,有人触动了地牢的机关。”小太监双手奉上几株卷柏,商承弼拿起仔细查看断根处,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他早知道,哥哥是晋枢机最后的底线,他非来不可,于是,早早在通往地牢的必经之路上埋了分量极轻的火药,第一道机关下藏着引线,只要有人推动了石门,碾动下面的火引子,这一片的土丘地底就会有极轻的爆炸,声音很小,加之这石门一开,就会有火箭射出来,连绵不绝,旁人也只会以为是触发机关的声音。
这些卷柏长在小丘上,根已经断了,可知,晋枢机定是进了地牢的缘故。
商承弼将卷柏凑近鼻端,深深一嗅,硝石和硫磺的味道让他格外满足起来,他扬手一挥,蓄势待发的銮禁卫就如脱笼之鹰,东西南北地扑了出去。
商承弼将卷柏扔回给小太监,负手端立,静静看着銮禁卫织出一张天罗地网。独自站在地牢入口,却不进去。
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急趋而来,王传喜听过回话,亲自禀报,“皇上,娈伎所的一串槐花,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明明是今年的新蕊,却埋进积年的枯叶里。”
商承弼听了回报,淡淡道,“临渊王,原就是惜花之人。”
王传喜接着禀报,“适才正德园的宫女禀报,野地里的苋菜,少了几株。”
正德园是商承弼在宫中开的菜园子,有帝王身体稼穑、亲力农耕之意,只是,商承弼已有几年不曾再做过这些功夫了,正德园也渐渐荒废下来,至于野地里的苋菜,商承弼就更不在意了。只是,他算定了晋枢机要来,于是吩咐,事无巨细,都要禀报,只是,他听了这一句,却并不答言,只是用极为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王传喜,良久,良久,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入的宫?”
王传喜微微躬身,依然是谨言慎行的妥帖,“奴才是太祖三十三年入的宫,先帝十二年伺候皇上,在这宫里,已有四十八年了。”
商承弼不再说话,踏步,捋了捋常服的箭袖,直入地牢而去。
王传喜望着商承弼,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圣上,竟有一种格外平静的压抑,他自商承弼被太祖皇帝指来服侍商承弼,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禁军牢牢守住了窑口,銮禁卫翅列两侧,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把一个地牢盯得比御花园还气派。
銮禁卫指挥同知郭超亲自点了灯,商承弼大步流星,他每踏前一步,地牢里的塔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晃如白昼,只是越走越深,他的心,竟突然抽紧起来。
依然没有动静,全无动静,他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可是这地牢安静地可怕,他不信,晋枢机是束手就缚的人。
王传喜小心服侍在他身后,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尚不敢出声相询。
突然,商承弼转身,大踏步走出已经走了一半的土道,他脚步越来越快。他这次进地牢,带太监、侍卫、銮禁卫,随侍之人过百,却无一人敢出声相询。
商承弼越走越快,銮禁卫紧随其后,鹿皮靴子踩在地道的青石板上,整齐划一的声音像是踏在人心尖上。
口不衔枚,无马裹蹄,这条地道却突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商承弼踏出地穴,月光刺目,銮禁卫副指挥使邝伟疾奔而来,“皇上——”
商承弼摆手,不让他开口,瞬间,土石崩裂。
矮丘上的卷柏,被地下的火药翻起来,悉数断了根。
商承弼端端正正地站着——一声闷响,他脚下的地,陷了下去。
“护驾!”王传喜一声大喝,挡在商承弼面前,銮禁卫们在山崩地裂中将商承弼围住,商承弼长身直立,连大氅的飞摆也不曾动一下,看着严阵以待的銮禁卫们,商承弼笑了,“重华,数月不见,顽皮了。”
王传喜知道火药分量极轻,连忙从商承弼身前让开。
邝伟立刻下令,“搜!”隐藏在土丘之外的銮禁卫也飞了出去。
商承弼望着塌下半边的小土丘,面如平湖,他在层层守卫之下,炸了皇宫的半面坡,如今要找人,恐怕是搜不到了——重华,你没找到哥哥,朕也抓不到你,既然如此,咱们,继续玩。
“皇上!”商承弼今日最倚重的殿前都虞侯冯尉飞奔而来。
“何事?”商承弼将目光从这满眼的破土颓垣中收回来。
“梁嬷嬷和贵公公晕倒在正阳门前,楚大人不见了。正阳门北侧的宫墙上,留下了几个墨字。”冯尉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商承弼却毫不动气,只是问,“那墨字,写着什么?”
冯尉先一叩首,而后回道,“安知汝与我,乖隔同胡秦。”
商承弼突然攥紧了拳头,半晌,松开,“叫修内司即刻粉刷宫墙。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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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晋留的诗,原本是写兄弟之情的。他既是感慨自己与小商,更想让小商念及情分留住哥哥们的性命,小商看懂了他的意思,知道小晋依然在利用他的感情,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舍得真的杀了小晋的哥哥——
其实,利用别人的感情,也是很痛苦呢。小商不痛快,小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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