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温羽徵微微蹙了眼眉,稍事一想,便朝那仍不断举帕拭泪的美人走了过去。
那美人仿似极是羞于见人,一见温大将军趋步而来立马慌张躲去。那等惊惶模样不禁叫人心生疑窦,温羽徵足尖点地一个纵身飞掠,不过眼眨便落于她的身前,抬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那纤纤细细的手腕被他拧得几乎折了去,白衣女子仰起脸来轻轻呼了声“痛”,温羽徵方才看清她的眉眼。
“云珠?”一刹松开了紧握的手,“如何是你?”
云珠眸中带泪两颊绯红,又埋下了脸,低声回话说听闻国公遇刺昏迷不醒,实是焦急万分,只得想出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通融了管事之人冒名进得府里。
温羽徵因杞晗得来的不快意仍似阴云密布,听完云珠的辩解也未见缓转,仍阴着面孔冷冷说道,“大小姐金枝玉叶乃韦大人的掌上明珠,竟在我府中充作下人,岂非贻笑大方。倘使韦大人知晓也必生不悦,请大小姐听温某一劝,还是速速回府为好。”言罢即扬声召唤下人道,“还不快送韦大小姐回府!”
“将军,求将军成全!”一双杏眸泛起波澜泪光,云珠竟动身下跪道,“爹爹并不知晓此事,求将军就当作未曾见过云珠,容云珠陪于国公身旁吧!”
这跪于眼前的白衣美人娇嫩似含苞待放,纵然再铁石心肠之人见其容貌也当心生怜意。可温羽徵照旧冷冷相觑,俄而才挪开眼眸,出声道,“大哥老了。”
“不!哪里老了?一点不老!我仍记得初见国公那日的情景……”想起温商尧面貌清羸憔悴久未醒转,云珠更是心痛如绞,那噙于眼眶中的一汪珠泪终是潸然而下,“那时云珠还未满十岁,国公与爹爹商议军机要事,云珠便躲于屏风之后……他是这般儒雅又是这般好看,犹是一双眼睛占尽了天下的fēng_liú放逸,也占尽了天下的戚然心伤,莫名就教人只想此生都伴着他……而今的国公与当时全然一般模样,一点儿未变……怎么能说老了呢?”
“可是,大哥身子不好。你若跟了他,不单从此侍奉不尽汤药针艾,甚至可能年岁尚轻之时即得守寡……你玉叶之身如花年纪,何必自找这等罪受。”
“人身无常,譬如花开虽盛,却瞥眼委於尘土。将军口中的‘玉叶之身如花年纪’终也难逃鸡皮鹤发行将就木……”也不知何来的勇气,这素来行不生风话不大声的闺秀美人仰起脸来,凿凿辩白,“云珠自小便立誓于心,纵然只能与心爱之人厮守一时,也数倍好过寿满天年人间百岁……”
“可是,纵然他容你跟了他,也不会给你名分。”
“云珠不求名份,只求能陪伴于国公身旁,”话还未毕,已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待国公醒转之后,如若不愿再见云珠,云珠自当离去……绝不久留……”
温大将军俯下眼眸,看着跪于身前的白衣美人,良久之后,那双始终目光警醒而生硬的桃花眼眸终是显出一丝温软柔情。
“‘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他轻轻笑起,“倒是我鄙陋了,这‘云中之珠’不正是‘玉壶’么?温某这便郑重有请玉壶小姐,再于府中留上数日。”
☆、30、相思一寄白头吟(下)
十月初旬天气,庑下一锦袍少年正伏案读书。那少年虽年方舞勺,却已生得棱棱玉骨笔笔中锋,面削鼻直鬓似刀裁,犹是两道修若墨画的眉下深嵌一双眼睛,仿似渊潭不可见底,轻颦浅笑间沦涟徐徐,撩人神迷如醉。
少年所读之书乃抄本,名曰《兰蕙赭垩谏》,扉页落有“晦朔心向简,濯净有慈悲”十字,挥毫带力笔触磊然,端的是血肉丰美风骨俊艳。上部名曰《兰蕙》,重在破除旧制,以宽仁新法治国、养政、御民;下部名曰《赭垩》,重在警策君主明刑峻典,以武功、诡道、权术驭世,上下两部又各分九章,洋洋数万余字,兼涉文史农医,言辞针尖带血,文势酣畅磅礴。少年手不释卷读得认真,浑然不觉日头推移,正当手指摩过又一书页,忽见其上赫然泼溅了点点血迹,似夹缀了几朵业已凝为暗色的梅瓣。赶忙往后翻去,细细辨之,那页之后的字迹与先里确有不同,虽说横直撇捺摹得八分相似,可到底不具十分神髓——仿似一个即将油尽灯枯之人剖心沥血所着,只因气力难支,余下的只好着人代笔。
少年心头慨然,抬眼见得暮色渐沉,方才觉得有些倦了。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寻往廊前草畔,嗅一嗅新鲜空气。
也不知是烟,是雨,还是何人正焚香祀佛,院内陡然升起一阵白雾。漫漶缭绕,檀木清香氤郁触鼻,延至极目不可望见。一梭烟雨之中,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头泻肩白发,一袭狐裘雪袄。形貌装束皆是粹色无瑕既清且艳,却掩不住身子的削薄欲折。锦袍少年不由微微怔住:在他眼中,这世间最标致不过的人儿便是府中寄客的女儿唐乔,遑论频回眄睐还是巧笑嫣然都能引得他心弦骤动,夜难成寐。可眼前这个貌若红莲的白衣公子何来一星半点人间气息,倒似那丹雘描摹、泥塑成胎的神仙像,纵是至为猥陋之人,亦不敢近亵半分。
但见那白发公子端坐院中,面前石桌上置了两副棋子。拈着一枚莹白玉石打磨的棋子,轻轻敲打棋枰,仿似再待什么人,见了不远处怔然不动的少年,便探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五指修长,骨节纤细,肤白若上好牙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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