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亲自为魔教题匾的事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谁都以为魔教翻身了,侯爷危险了。偏偏皇上在题匾之后,又赐了一本亲自摘抄的佛经给薛灵璧。不说别的,光是字多字少就可看出两者的不同。于是侯爷失宠的流言又自动烟消云散。
冯古道坐在茶馆里,笑眯眯地听着周围几桌口沫横飞地说蜚短流长。虽然这种地方的消息半真半假,但是刨去那夸张的部分,剩下的总是八九不离十。
他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拉过旁边斟茶的伙计,“我听说雪衣侯和魔教暗尊开了赌局,不知道赔率如何?”
伙计抹了把汗,冲着他露齿一笑道:“公子从外地来的吧?侯爷和暗尊都已经比完武了。”
“哦?”冯古道剥花生的手微微一顿,“那结果如何?”
“侯爷输了呗。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武林高手,听说连铁笔翁都要封他为天下第一高手了,侯爷他打仗是厉害,不过武功就……嘿嘿。”伙计把后面的话用一连串的笑声代替了,但是冯古道用膝盖想也知道他要说的是‘花拳绣腿’,隐喻的是不自量力。
旁边桌的客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旁边的声音渐渐从他耳旁刮过,成了风。
四天的休养足够他想很多事,比如薛灵璧那日在城外的话。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对这番话如此在意,只是那句豪赌总让他的心有些不安,心里头隐隐有了答案,他却迟迟不敢揭开那该在答案上的红盖头。
但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语气被动地接受,倒不如主动寻求答案。
想到这里,他眼中万般情绪凝结成霜。施施然地掏出碎银放在桌上,他顺着来路往回走。
天色渐晚,小贩们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城外赶。
路上冷清起来。
他大老远地看着前面那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放慢脚步。
跟着他的高手也放慢了脚步。
走得近了,灯笼高了。
红灯笼下,一个细眉明眸的女子倚门而立,笑容明媚如春。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他侧头,脸上笑意一直蔓延到眼中,“公子。”酥柔入骨的呼唤将头顶匾额上的‘春意坊’三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37暧昧有理(九)
冯古道要了条小板凳,裹紧大氅坐在春意坊大门一边,远远看去,和身后那深灰色的墙壁融为一体。两只打灯笼的光彩都笼罩在女子娉婷的身姿上。
里面缓缓传出乐声。
女子回首冲他一笑道:“是飘零燕的忆旧情。”
“飘零燕?忆旧情?”冯古道听琴声凄婉,忍不住道,“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弹这样的曲子?”来青楼,不是寻欢作乐么?
女子道:“欢乐只在时下。一个人无论当时多欢乐,日后想起总是悲大于欢。因为以前的欢乐只会衬出今日的不欢乐,或者不够欢乐。所以欢乐的回味,是苦味。但是悲伤不同,一个人无论现在有多快乐,回忆起以前的悲哀往事,总是会悲从中来。”
冯古道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言之有理。”
“每个人都有烦心的事,会来这里听曲的客人也是。所以有时候这样的曲子反而更能让他们听而不忘。”他说着,笑意又深了几分。
冯古道反驳道:“总有急色之人。”
“既然急色,又怎么会有闲情在堂中听曲?”
冯古道笑道:“如此说来,世人都在自寻烦恼。”
“也不尽然。”女子道,“这世上总有豁达往前看的人。若是难舍往昔欢乐,何不努力让欢乐重现?若是追忆往昔哀伤,何不警醒自己莫让悲剧重演?人生五味,勺在你手。”
冯古道站起,肃容道:“姑娘可想过离开此处?”这样的女子不该淹没在这片风尘之中。
“你不问我为何沦落此处?”他笑盈盈地问,神情没有半点自怜自哀。
“英雄莫问出处,美人亦然。”
“我是官妓。”他道。
冯古道眼睑缓缓垂下,收去眼中的惊愕和惋惜。这样的女子是无须他人同情怜悯的,并非孤芳自赏的不屑,而是云淡风轻的无谓。“在下冯古道,不知是否有荣幸得知姑娘芳名。”
“笑笑。”
冯古道抬眸。
他眨了眨眼睛,亮若晨星。
意料中又意料外的脚步声在身后匆匆响起,冯古道放松身体,任由肩膀被一只手大力钳住。
“冯古道。”薛灵璧森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吹过,“你不知本朝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么?”
冯古道故作讶异地转头,“我记得只是不能夜宿?何况,我只是来这里问哪里有上好的碧螺春而已,这个应该不违背我朝律法吧?”
“问碧螺春问了半柱香?”薛灵璧松开手,缓缓地平息着得到消息刹那涌上的怒火。
冯古道微笑道:“我和这位笑笑姑娘一见投缘,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薛灵璧似乎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斜眼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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