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信村里的人,也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不能往山里躲,只能寄希望于在公路上拦车求助。那晚下了当地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我跟程生两个人沿着公路往山下走,没有一辆车肯停下。而村里的绑匪不知怎么醒了过来,发现我逃跑之后,开着车追了上来。”
谢观听得提心吊胆:“那你们……”
霍明钧一直以来的平稳表情终于维持不住,慢慢浮现出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神色。多年来的午夜梦回和锥心之痛仿佛重逾千钧,却最终落地成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走投无路。”
“我只想着不要被那些人追上,但我忘记了他们还带着槍。”
绑匪们都是酒驾,第一槍瞄的不准,槍声又被雨声盖住,霍明钧在极度恐惧慌乱之下,竟然没有注意到。
而一直跑在他前面的程生听到了。
“程生虽然与人沟通时反应慢,但运动神经很发达,对危险有种近乎天生的直觉。他在前面忽然停了一下,我还在跑,所以第二枪到时他落在了我身后,扑过来替我挡了这一枪。”
“他那一下把我推开了几步,第三枪打穿了我右边的肺叶。如果还站在之前的位置……那一枪本来瞄准的是我的心脏。”
“雨天路滑,那个路段又恰好是个急转弯,绑匪的车根本控制不住,横冲直撞地朝我们撞过来。那晚所有事情发生的非常快,很多细节我甚至到现在也没彻底弄清。我不知道程生被打到了哪里,他又是怎么发现危险的,所有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他把我往山道内侧用力推,然后就在我眼前,他被失控的汽车撞飞,一起掉下了悬崖。”
谢观满心震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怔愣了半天,忽地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低声说:“抱歉。”
他忽然意识到,在生死劫数面前,那些看起来比天高比海深的芥蒂与矛盾、误会与争吵,原来都显得那么平常,那么微不足道。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霍明钧摇摇头,示意他无妨:“等我醒来时已经在省城医院里。当时的善后事宜由我二叔出面处理。警方在公路下找到了坠崖损毁的汽车,附近有三具烧焦的遗体,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
“这些基本上就是当年那件事的全部过程。”
霍明钧端起桌上的小碗,喝了一口已经冷透的汤:“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想,人与人之间产生情感联系,愿意为对方付出,总要有原因可循。可能是血缘、利益,也可能是荷尔蒙,但程生跟能我有多少感情,为什么会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我?”
“连最牢不可破的血缘关系都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可一个连我是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的孩子却去做了。”
“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谢观说,“别拿大人的标准去衡量孩子。可能他只是喜欢你,想跟你玩,所以才那么努力地去保护你。”
“不以利益衡量,全凭各人心意,对吗?”霍明钧道,“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我们的关系维持在什么程度,亲疏远近,交情深浅,不是用烧杯和试管量出来的。最初跟你接触,确实是有另有所图,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跟这个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一点。”
谢观闷声说:“你那个不叫‘各凭心意’吧,应该叫‘随心所欲’。”
霍明钧冷不丁让他噎了一句,一口气差点哽住没上来,然而心头阴翳随着谢观的这句话,却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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