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一看,说话间已经到了一个篱笆围墙的小院,房子也是白和族民居式的,但是没有照壁。劳成站在门口喊:“家茂在吗?”
符家茂从屋里跑出来:“在呢。是石大夫和阿成啊,进屋来坐。”
石归庭说:“不了。家茂,我们去看看春生吧。”
符家茂有些迟疑:“现在吗?”
“没时间吗?”
符家茂摇摇头:“不是。”
石归庭明白,人在遇到一些必须要面对而又不敢面对的事情的时候,总是愿意将事情拖到最后一刻才去面对。“还是早点去吧,春生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早点了解为好。”
符家茂点了下头:“那我回去打声招呼,这就跟你们一起去。”
石归庭锁上眉头,符家茂虽然说配合自己,但是他的行动并不积极主动,仿佛是迫于某种责任,不由得替春生隐隐担心起来。这样的态度,他肯付出几分真心来帮助春生呢?算了,还是先看看春生的病情再说,能不能治还是两回事呢。
不一会儿家茂从屋里出来,同他们一起去找春生。春生是隔壁吉上村的,那也是个跟金吾村一样的汉夷杂居的村子。春生家兄弟多,家里穷,从小帮人喂马看骡,非常了解骡马的习性。到了十七八岁,便托人进了符家帮,做了专门的赶马人。在马帮里结识了比他大两岁的符家茂,两个人年纪相仿,彼此谈得来,便学着其他人的样,悄悄地结了对子。
少年人多情,又是朝夕相处的情况,时间一长,感情便浓得蜜里调油了。情到深处,两人便互相约定都不娶妻,就这么一直结对子过下去,这样的情况在别的马帮也是有的,所以人们也见惯不怪。
春生心眼实,一心一意便认定了符家茂,甚至向家里言明不愿娶亲,只愿同符家茂一起过。如此过了两三年,感情慢慢平淡下来,符家茂的心思便不在春生身上了。春生是个性格比较内向偏执的人,他认定了符家茂,以为两人就会这样过下去,孰料却又亲眼看得符家茂和别的少年亲厚,他又恼又恨,便去找家茂问个明白。符家茂只扔了一句话给他,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要同别人结对子,你要么回去娶媳妇,要么找别人结对子吧。
一句话将春生打入了万丈深渊,当初那些海誓山盟原来竟都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春生哭过闹过,但是家茂全然不为所动,春生的脑中只有一根筋,时间一长,便有些神神叨叨了。后来头脑糊涂得竟连骡马都照顾不好,符鸣无法,又劝不住符家茂,只得打发春生回家去。对于春生的事,符鸣始终是心怀愧疚的,若是他多注意一点家茂和春生的事情,何至于酿成这样的祸事呢。
三人尚未进吉上村,便发现一群顽童聚在村口嬉闹,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那群孩子忽然散开,嘴里叫喊着:“疯子,癫子!”
符家茂的脸色刷地变白了,劳成的面色也变得十分凝重。石归庭不明就里地看了看两位同伴:“怎么了?”
劳成跑向刚才那群孩子围聚的地方,嘴里呵斥:“去,都一边玩去,你们家大人没教你们不要欺负弱小?”
那群孩子哄笑着散开了,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喊着“疯子”“癫子”之类的话。
石归庭赶忙跟上去,发现劳成想一个衣衫褴褛的畏畏缩缩的人扶起来,那人坐在地上不起来,他全身脏乱,头发上挂满了草屑、泥土,模样也看得不大清楚。“他就是春生?”
劳成点点头,对春生说:“春生哥,你还认得我吗?”
春生瘦骨嶙峋,满面脏污,仿佛听不见劳成的话一样,只是抱着自己的腿,将头埋进腿间,一味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石归庭看了一眼春生,这情况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春生会病成这个样子。
石归庭试着叫他:“春生,春生!”春生没有反应。他又叫:“家茂,家茂!”一直在一旁发愣的符家茂走过来:“石大夫?”
此时春生却转了下脑袋,抬起头来,眼睛没有焦点,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声:“茂哥。”声音轻得几乎细不可闻,但的确是说话了。
石归庭回头去看符家茂,他怔愣在原地,眼中却有两行清泪淌了下来。石归庭心里叹息:总算还是没有完全泯灭良心。
劳成问:“石大夫,春生还有治吗?”
石归庭摇摇头:“病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不过还算好,尚未完全泯灭神智,也许还有救。”
符家茂蹲下来:“春生,春生,我是茂哥。对不起,春生,哥对不起你!”一边说一边流泪。
春生不看他,只是又喃喃地说了一声:“茂哥……”
符家茂跪下来,哽咽地抓住石归庭的手,恳求着说:“石大夫,我求你一定帮帮春生,只要你治好他,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石归庭面上有些动容,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地想:为什么这么些年了,你都从来都没有理会过他,他的情况本来可以不这么糟糕的。
且说符家茂,在得知春生疯掉之后,心里也不是没有悔恨,但当时他心思正在别的上头,而且年少轻狂,哪里懂得什么忏悔,所以也没想过春生就是自己的责任,而是想着巴不得早点甩掉这个包袱才好。没想到才过了几年,春生就变成这样了,当时那个面含羞怯,常跟着自己东奔西跑的少年情人,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样子,说不悔恨那是假的,所以才求石归庭帮忙救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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