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殷之纯。”
“那你是谁?”
“一个陌生人。”
站在林地高处,透过林顶交错的枝桠可以看到整片墓园。屹立远方的山坡有一座在战争年代被炸毁的教堂,至今未曾修葺完善。夕阳镀上岌岌可危的石墙,荆棘丛生于隆冬季节,如同划在脸上的杂乱泪痕。
教堂残破的一角伸向天堂。不知道那谆谆布道的天父和笑意蔼蔼的圣母是否完好无损。
迟傥停下车,看见殷之纯走向一块墓碑,坐在它的面前。
太阳将歇,金色和红色的余晖开垦起冬日的郊园,满洒了那个人一身。微微蜷缩的模样纯澈圣洁如个母体中的婴孩。一开始迟傥只是斜靠一棵榉树,目不转睛地,远远看着他。
他想看看他能在这块墓碑前坐上多久。
五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直到夜雾如同老者花白的发,开始缓缓飘荡在地面。
迟傥终于相信,如果不向他靠近,他可以在这里坐上一生。
似乎察觉到有人向自己靠近,殷之纯从凝固不动目不交睫的状态中活转过来,朝男人走来的方向稍稍侧了侧脸。伤口又长又深,好在已经凝了血。
不用看也知道,墓碑上的那个名字,夏左泉。
“听一些人说,他是你的爱人。”顿了顿,问,“他是你的爱人吗?”
“爱人?让我想想,这个‘称呼’是否足够妥切。”长睫下的淡色眼眸微微一眨,笑了,“比如一个坐在梅杜萨之筏上的人,明明知道萤火虫不是灯塔,也仍旧会对那点微光抱有感激之心。”
钜细靡遗地观察着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告诫自己,这家伙的反复无常叫人捉摸不定,一定不要轻信他的悲伤,再次心软。
“今天似乎不是祭扫的日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居然会记得自己的生日?你给我的感觉是,肯定对于这样的日子不屑一顾。”
“怎么会不记得呢。”停顿半晌,随后轻轻笑出声音,“在我遇见他的那一天。”
“你经常到这里来吗?”
“不常来。”仔细搜索回忆了一番,“他的生日、他的祭日、每一个我想起他的日子、每一个我感到寒冷的日子,”停了停,又说,“所以,也许我撒谎了。”
稍倾下脸,他似乎因循习惯伸手去拉帽檐,却忘记了自己今天没有穿那种帽子很大的连帽衫。
没用东西可以挡住滑下眼泪的眼睛。
静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后,迟傥垂眸笑了笑,走上前。从身后将殷之纯拥个满怀,他说,“你还真是个怪胎,撒谎也犯不上哭啊。”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画蛇添足的阅读小贴士--
梅杜萨之筏:
“梅杜萨号”搁浅于1816年7月,150多名乘客被扔上一只木筏,面临浩瀚海洋的摆布。经过了暴乱、饥渴的煎熬、互相残杀、啃食人肉,最后仅有15人生还。
第24章 梅杜萨之筏上的情人(2)
星夜来临,墓园一片令人悚然的死寂。天空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的手掌,停伫头颅之上,浓重而辛辣的阴影覆盖了视线。
“hello?”迟傥听见身后的草丛冒出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回头寻找之时恰见一簇黑影一闪而过,宛如在夜里辗转盘旋的大鸟,扑棱棱地飞了走。本已打算驱车离开,却被异声吸引了目光。走远自己的路虎几步,又大起声音,问了一遍。“有谁在那里吗?”
他觉得那堆草丛里有人正看着自己。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吹过枯枝秃桠,如泣如诉,仿似哀恸的鬼魅。
殷之纯蜷起身体侧躺于汽车后座,似乎已经睡着了。迟傥走了回来,俯下无比温柔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勾起一个淡笑,便上了车。
轮胎与地面摩擦生响,沙砾蒙蒙四起,黑夜里漂泊不散。
程子华看见了。
看见那个英俊男人站在了他的身侧,而他扭过身体,任由对方捧起了自己的脸。
他的脸庞如此精致迷人,被完整掌于手心。
然后那个英俊男人埋头而下,长久地亲吻起他的嘴唇。
奇怪的是,自我阉割的男人仍然为这个场景唤起的性欲所灼。将手伸往烧得滚烫的下体,想象着正亲吻着殷之纯的男人是自己,失去了yīn_jīng的地方甚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灵魂出窍般的快乐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交替而生。面容畸形的男人戴着皮质面具,像兽类一样匍匐躲藏于高至成年男子腰际的蒿草丛中,心底不断发出痛苦狂吼。
难以言喻的嫉妒与憎恨一口口啃食尽了他的心智:埋葬了警察夏左泉的这个地方是男人的禁区与圣地,他从不允许别人涉足,更不可能在沉睡的爱人面前与另一个男人亲吻。
他想起卢克对自己说,我给了你所有殷之纯出入场所的通行证,你为什么迟迟不对他动手?
回到暗不透光的住所,他打了个电话给郝透,向这个唯一的在自己沦为笑柄时给予帮助的朋友倾诉失意与痛苦,然后失声痛哭。
人生被磨蹭毁损,信仰被污迹污染。
男孩正要与自己的恋人品尝xìng_ài的欢愉,却在接到旧友电话的第一时间披衣下床——惹得yīn_jīng高昂的谢罗彬很是不满。
那个善良的单眼皮男孩一直对他进行柔声安慰,“没有不能治愈的疾病,就像我,遇见谢罗彬以后也渐渐告别了顺手牵羊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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