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鹂歌说做玻璃手要稳,眼要毒,呼吸必须特别灵敏,有时沙浆软到什么程度,手摸不得,就只能凭一双眼睛去看,一只鼻子去闻,这些又涉及到经验的累积和天赋了,有的人天生对火候的掌控十分敏感,比如姜瓷洲。不过,他的天赋不仅局限于此,在创作上他更是充满想象力,随意挥洒,陆鹂歌有一本工作室用来招揽顾客的作品手册,她拿来给程浪看了。
手册里头有一只断翼,翼骨支棱在空中,一片羽毛缀在骨上,许多羽毛飘飘扬扬,落向地上那色泽冰冷,层层叠叠,积了很厚一层的羽毛堆中。有一枝花瓣透亮,花多而密,以至于压弯了枝头的花树枝桠。有一匹四脚腾飞,引项嘶鸣,面目扭曲的黑马。有一片飞起的薄纱巾似的玻璃,从不同角度看出去,呈现出黑,灰,红三种颜色。姜瓷洲还和植物园合作过,植物园的郁金香花季到了,他受邀在真花中遍植假花,真花娇嫩,假花晶莹,绚烂闪耀的开了满园。姜瓷洲也用玻璃做人,一个人被捆在十字架上焚烧,下`身发黑,面庞雪白,火焰烧出了三种颜色,窜向空中。他做得更多得的是半人半妖的东西,有人身狐首的狐仙,人面兽躯的白鹿,赤发的鬼,执花的修罗,有的衣不蔽体,有的锦衣华服,不像是玻璃器件,更像五彩的雕塑。
程浪看了这本手册,再看自己做的那只小花瓶,自惭形秽,一时低落,他离姜瓷洲,离他的艺术和灵魂还是太远了。陆鹂歌建议程浪可以多读些书,去博物馆,美术馆走走,或者学一门乐器,培养些别的兴趣爱好,倘若他真想在玻璃工艺上有所发展,他需要更肥沃的精神土壤。
程浪为此去宣城图书馆办了张借书证,没日没夜地看书,得益于姜瓷洲的教导,他现在读起书来几乎没什么障碍了,还能读得很快,他正处于一个海绵似的吸收知识的年纪,越读越有劲,一本又一本的书仿佛打开了他面前一扇又一扇的大门,他偏爱法国的作家,和巴尔扎克,左拉,梅里美相见恨晚,他依旧每天都会背一些古诗,他试着读聊斋和一些古书,但它们对现在的他还有些难度,他不得不看一看,停上一会儿,喘几口气才能继续读下去。程浪对乐器倒没什么兴趣,老宅里那台钢琴,姜瓷洲很久没碰了,娄轩偶尔会弹一弹,弹来弹去就只有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陆鹂歌不通音律,但她精于工笔画,闲下来时会画些花草树木,程浪便在边上看。陆鹂歌还有许多摄影集,她房间里有台唱片机,她在巴黎买的,跟着唱片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两箱子黑胶唱片。她画画或者绘制作品草稿的时候会听歌。
法文歌,程浪听不懂,但他听得很高兴,陆鹂歌兴致高的时候会和她讲些关于这张唱片,这首歌的故事。她还会带程浪去看电影,逛博物馆,对程浪像弟弟一样照顾,两人在周末时,几乎形影不离,程浪有时看着陆鹂歌,感觉像是看到了母亲。他很想念他的母亲。他不由地和陆鹂歌更亲近了。
每当他们听了一首好听的歌,看了一场叫人振奋的展览,或关于一本书,一部电影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程浪总觉得自己离艺术近了一些。他还说不清艺术的概念,艺术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当他看到一张照片,一种颜色,心中一动时,那一刻,便是艺术降临了。
他感觉他似乎离姜瓷洲的世界也近了些。
当他又一次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看到姜瓷洲扔掉的那些写生画作时,他能说出一些别的画家的名字了,他甚至能依稀地感觉出那墓园里的火红色是出于一股强烈的怨恨。他还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娄轩先前送给姜瓷洲的冷手器还有自己先前用的参考教材。姜瓷洲丢了很多东西。
老宅里整天不见姜瓷洲人影,陆鹂歌吃饭的口味,程浪跟着吃了一顿后只觉得难以下咽,他又不好意思麻烦陆鹂歌下厨,只好自己做饭,他怀念姜瓷洲的厨艺,他也怀念他这个人,他仿佛好几十年没见到他了。没见到他哭,没见到他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程浪还是会做和姜瓷洲有关的性幻想。
他读了些书,他想自己可能是个同性恋,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一些书上分析他有恋母情结,一些书说他也能获得幸福,另一些书诅咒他下地狱。
程浪会做梦,梦到他在储藏室外面驯服姜瓷洲,甚至在好多其他人面前,那些人面目模糊,说不清是谁,幽魂一样徘徊在外面的世界,兴致勃勃地围观着他如何鞭笞姜瓷洲,如何将性的冲动从姜瓷洲的身体里剥离出来,攥在手中,任意揉`捏,又如何将它重新赋予他,让它在他垂死的身体里重新降临,赐给他无上的快感。姜瓷洲亢奋地在地上抽搐,阴`茎抖动着射`精,程浪也同样地亢奋了,他在亢奋中弄湿了自己的裤子。他还梦到工房起火了,他在里头活活被烧死,他的下半身是黑的,脸是白的,在梦里,他能游离在自身之外看到自己,却没法救自己,姜瓷洲就在外头,他在画画,用黑色和白色,沾一点地上的血,画这场大火。
春`梦和噩梦交替出现,程浪每每醒来,第一时间便要去冲个冷水澡,冷静下来后,他轻手轻脚溜出卧室,去到东屋。陆鹂歌住进老宅后,程浪还是睡在卧室,姜瓷洲却是居无定所,睡工房,睡客厅,他在自己家里,过得像个流浪汉。
凌晨三点半的东屋工房里,姜瓷洲一定会在那里。他会在那里看书,不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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