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奚军哑然。整个北凉朝廷--估计还要加上差不多整个大虞朝廷和大半个北疆--都知道,大人为了不肯出兵剑门关,和陛下吵了一架跑回青州,哪怕陛下盛怒都不肯低头。前些天大人遇刺,照着青州方面上奏的伤情,大人现在应该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陛下赐药也不止赐了一回了……
是啊,谁会想到,他们会出兵呢?
从离开青州开始,他们就换上骁武卫旗号,一路昼伏夜出;越过边境时走的都是小道,摸岗哨拔烽火台,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至于在剑门关以南冒充大虞军队……天晓得那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能叫“冒充”好吧。
如果是北门,或许守门将卒还会有那么一分警惕,怀疑来的人是敌军假扮。南门么,呵呵。
“再说,抢夺城门要的是步下搏杀,你还能比我强?”
“属下自然比不上大人——”原本倒还没差多少,这一年大人的武功长进得实在是快,一柄长剑纵横吞吐,他们几个人联手都扛不住。没办法,有那么个人天天教着……
“放心,区区剑门关挡不住我。你在后面好好看着,等我的信号!”抬头凝视着剑门关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巍峨身影,凌玉城拍了拍心腹爱将的肩头,头也不回地归入队列。
牛鸣哞哞,车声辘辘,很快靠近城门。凌玉城悄没声地站在一辆平板车旁边,看着下属拉高了嗓门和城上对答,把个京城来的纨绔子弟样儿演得活灵活现;看着城头灯火摇曳,一个篮筐放下来再拉上去;看着城门一分一分打开,门卒懒懒散散的让开去路,不由得心潮澎湃,低头掩住唇边一丝锋利的冷笑。
这剑门关的规矩,比之当年他在的时候,真是松得多了……换成他治下,深更半夜的,哪有这么容易就开城门,门里连守兵都只有小猫小狗两三只?
赵胜……哼……
吱呀声中,堆得高高的粮车,一辆接着一辆没入幽深门洞。凌玉城低头默默数着步子,看着排在他正前方的那辆板车已经到了千斤闸正下方,猛然一声大喝:“动手!”
话音未落,城门洞里,惨叫声、惊呼声、粮包落地的轰轰声,就已经交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回响!
凌玉城带来夺门的突击队全都是精兵强将,他本人的亲兵卫队不提,就是那些海西新兵也都是壮汉,一手提一袋百斤重的军粮,便如抛根干草似的。七八个海西力士有条不紊地轮番进退,很快就在千斤闸下方堆起两个高过人头的粮堆。
而更多的人,已经从车底抽出兵刃,默不作声地冲了上去!
时值深夜,城门口值守的门卒不过二十来号人,对自家运粮队伍也没什么戒心,骂骂咧咧的揉着眼睛,靠着墙边几乎打起了盹儿。先头队伍一冲,这点儿人水花都没有溅起就倒了一片。凌玉城的亲兵护卫相视一眼,一挥手,分出一半人带着四百海西新兵,拔脚就冲上了通往城门楼的斜坡!
这座关城,哪一条道路、哪一座城楼,不是大人带着他们曾经踏遍?
就要突破了--头顶上刀剑相击的声音渐渐推向高处,凌玉城望着城内黑魆魆的大街街面,不出声地吐了口气,陡然神色一凛。远处火把摇曳,人声嘈杂,却是不知道哪一拨换防回来的守军被他们惊动。看那火光下刀剑的反光,只怕不止几百,竟有上千之数!
“大人,我们——”回离保和古迭两个北凉侍卫对看一眼,一左一右把凌玉城夹在当中,一个“退”字已经在舌尖打转。他两个是元绍亲赐,先前凌玉城遇刺,他们护卫不力的罪名都还背在身上,是以护卫凌玉城越发精心。现在人都在上面抢占城楼,门洞里满打满算只有一百五十号人,要对战面前上千守军,还有后面源源不断而来的不知多少军队,想一想就觉得背心发凉。
信号虽发了出去,奚军的马队还在后面,远水不解近渴;上面激战正酣,要把人叫回来,两军交战最重气势,这一转身一往下奔,立刻就是溃败!
“怕什么?”凌玉城便似看不见对面军兵一般,向前跨上一步,左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右手长剑横过,直指前方。身边甲叶哗啦啦响动,亲兵护卫们排成一条直线,片刻功夫,已经把城门洞挡了个结实!
到此地步就是死战罢——拼了这条性命,总保着大人无恙就是了。回离保深吸一口气,抓紧了手中的厚背长刀。眼见得来敌越来越近,火光下已经看得清彼此的面目,背后忽然有人大喊:“闪开——”
跟着那些一副拼死抵抗,一往无前模样的亲兵们呼啦啦闪到两侧,回离保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背后热风涌动,五六十头拉车的犍牛尾上烈焰熊熊,争先恐后地向对街冲了过去!
城外,马蹄如雷。
一夜搏杀,天明时,一丈见方的无字黑旗,已是猎猎飘扬在剑门关上。
剑门关是大虞拒守北凉第一关,凌玉城在的时候把这里当作治所,长年有三万以上的人马驻扎。饶是此刻大军投入北凉战场,关城驻军仍然上万。
以六千长途跋涉、一夜苦战的客军,压制上万俘虏和满城百姓,直把奚军以下一干人等忙了个四脚朝天。待得忙完,四处寻找大人时,却见凌玉城按剑默立城头,面向南方,正自出神。
城外,满目青翠,风景依稀似旧年。
犹记得,去年七月,在这座关城、这片城头,怅望故国,那一眼,曾经以为便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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