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绍倒真没这番心思,凌玉城的下属并不关他的事,要赏要罚,他也懒得越俎代庖。只坐在堂上悠然端茶啜饮,听凌玉城把这次立功的属下叫出来挨次介绍,有兴趣就问个两句,没兴趣时点头了事。有资格被他见的一轮见完,就见两个护卫受刑完毕,血淋淋地被拖了上来趴伏在地。
元绍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他一走,凌玉城也只好跟从,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个人自脊背往下竟没有一片好肉,趴在那里动也动不了一下。步子便慢了一慢,元绍若有所觉,却不停步,回到寝殿才问道:“怎么了?”
“那两个护卫,怎么打成那副样子?”
“一人八十杖。”——你军中没有拿军棍揍过人啊?
“有武功在身哪……”金钟罩铁布衫,没这么容易打坏吧?
“受刑的时候谁敢运功?”
“……”凌玉城真没想过这个。北疆大营,能有个二流高手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通常都是主将身边的护卫,等闲也不会挨到军棍——真要动军棍的时候,对这些不守规矩只讲恩怨的江湖人物,直接灭了比较爽快。三流以下人物,谁的武功抵得住刑罚?再运功,加上十几二十棍子也打散了,白白吃苦而已。谁想北凉宫中竟有这条规矩?
当下也不在意,一路风尘赶回京师,又折腾了大半天礼仪,此刻最着紧的就沐浴更衣。等两人各自披着一身水汽出来,目光相遇,彼此都是微微一笑。
“感觉怎么样?”
“归来池苑皆依旧——”凌玉城散着满头湿发,却不想回房,只在寝殿到濯日堂的廊道上吹风消遣。北地八月,一路行来草木已开始枯黄,这里因为有温泉地热却是满目苍翠,此时事静身安心情闲适,顺口就答了一句。
看着元绍心照不宣的笑容,他忽然起了一点促狭心思,故意拉长声音继续吟诵下去:“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目光故意投向庭中草木,却不断斜觑元绍神色,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得了吧!”元绍好气又好笑,三两步走到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还有心思跟朕提这个。如果这些芙蓉啊杨柳啊都丢给你管,那才是对此如何不泪垂……”
“陛下息怒……”
看他缩着脑袋连连躲闪,元绍索性用力再揉了两把——嗯,平时凌玉城在他身边总是衣着端整,束发加冠一丝不苟,又不好特地拔了他发簪去揉他头发——趁他睡前散发的时候上手总觉得哪里不对。几巴掌揉下来,看他满头乌发成了一只乱毛团子,元绍才心满意足地停手,向背后柱子上一靠,袖手看着凌玉城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
“你也别一味打趣朕,这芙蓉如面柳如眉里,还有你的一份子哪。”
“陛下是说……?”
“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一句话落地,就连庭中流动的清风,也忽而安静到了凝滞的地步。
凌玉城轻松闲适的笑容慢慢隐去。他坐正身子,双手交迭在身前,微微抬头望向元绍,良久良久,却是自失地微微一笑。
“陛下……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呢?”
元绍问的时候倒也并非不经大脑,然而看到凌玉城的神色,还是后悔自己开口得太直白了些。然而这时候收回去也来不及了,他沉吟了一下,还是端正容色,斟酌着慢慢解释:
“朕不是想要说你什么。……朕是想,若那个孩子当真是你的骨肉,……虽然不能让你亲手抚养,找个地方让他隐姓埋名慢慢长大,……朕,就当看不见罢。”
你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亲生的孩子了。这句话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在舌尖滚动两遍,终于还是说不出口。
那个孩子,或许是你拥有亲生骨肉的唯一机会——虽然冒犯了皇权的威严,他却不忍,就此毫不犹豫地斩断。
简简单单的两三句话,越说越是艰涩。然而越说,凌玉城的神色就越是惊异,目光也是越来越亮。
他不敢置信似的盯着元绍,一瞬不瞬,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从他的神情举动直看到他心底。元绍默不作声地任他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凌玉城低下头,盯着自己交叠在腿上的指尖,一声苦笑:
“陛下知道我的身世。”
他声音渐渐低沉,反弹在中庭的晚风中,空空落落的,说不出的迷茫寂寥:
“从小,我就决定,我未来的子嗣,一定要出于正室……那些侍寝的官奴,事后,都赐了药。”
他不想,让他的子嗣,再受一遍他受过的苦楚。
“后来……”
后来,就是再也没有后来。
话音渐渐低不可闻,元绍用尽耳力,也只能勉强分辨,逸出凌玉城唇齿间的应当是“抱歉”两字。
抱歉对他误会吗?
还是抱歉,让他的好意落空?
元绍不由得上前一步。
手掌按到凌玉城肩头,却终究,没有办法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带着体温的拥抱。
只能这样站在面前按着他肩膀,看他垂着头,在晚风中坐成一尊静止的雕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仍然书评大爆发中~~~
作者受到鼓舞,今天写爆字数了!
所以,大家懂哒~~~
第61章 桃李不言自成蹊
经常奔波行旅的人都有经验,行囊未解、征尘未洗,就算到了家,也总会有一种“旅程还没结束”的感觉。总得等到痛痛快快洗上个澡,脏衣服洗净晒干,带回来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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