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何,俞序轩只得亲自写了一联挂於相府门外,这才好多了。联曰:“门前月色明如昼,休作人间幕夜看。”
不论朝臣们从这副对联中咂摸出什麽味道,可无论如何,俞相府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这日傍晚,御书房散会较早,俞序轩吃过晚饭,梳洗过後,,又隔窗探望过患病的妻子及一双儿女後,也不要丫鬟们伺候,独自在书房小坐,照例检讨今日所犯的错误──虽然他也很累,很想早早安歇,但不行呀,如今的形势真是行差踏错一步,便将万劫不复。
虽然他自问臣术修练得颇到火候,可现在的朝局,仍让他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近年来,他能少动笔墨便少动。他已经习惯了捡来草根,每犯一条错误,便将手里的草根撅下一节来,放至一边。而今天,折断的草节数目,足有五节之多。便叹了口气,但紧跟著又微笑了一下。
自从撒八琛失宠以来,隆庆帝对他越发地挑剔起来,虽非动则得绺,如履薄冰却一点不夸张。不过,俞序轩自问处处收敛,即使最後失宠,求一个善终想必不难。
平头百姓固然不容易,做官也一样的难,特别是位高权重的大官,更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而顶著前宰相的头衔回家做个富家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俞序轩微微笑起来。
俞序轩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帘影一动,一个人掀帘进来了。便有些不悦,心想我在书房,这些奴才也敢进来打扰?!再看一眼,进来的人虽一身便服,掩不住骨子里的贵气,一双罕见的蓝眸深沈犹如春日里最美的湖水,竟是隆庆帝。
隆庆帝乃瑞正帝三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按理说不该由他继位,只是,隆庆帝从小生具异相,聪明过人。所以稍大後,便理所当然地被立为当时还是王爷的瑞正帝世子。
所谓异相,正是指他的蓝眸。
蓝眸,在胡人中据说是血统高贵的表现,加之面目姣好,如果不是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帝王威严,只怕会使人联想起女子。
虽说隆庆帝性私下里颇喜微服出巡,但在京官官邸里,俞相府约莫距离皇宫大内最远,地点偏僻。俞序轩从未想过隆庆帝竟然会到这里来。
俞序轩暗呼倒楣,离座,趴在地上跪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不知陛下驾到,接驾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平身!此非朝堂之上,俞相无须多礼。”隆庆帝看来心情不错,伸手虚扶。
俞序轩哪敢真地让皇帝扶他,赶紧起身,自己让到一边,请皇帝上座。又一迭连声地让奴才们送上茶点。
隆庆帝并未落座,缓缓在这处并不大的书房里踱步,打量著书房里除了几本古籍,竟无一幅书画,甚至笔墨纸砚也没有,窄长的书桌上空荡荡的,并无片纸寸墨。
皇帝的心里微微有些讶异,再想起刚才相府门外所见的对联、隔窗所见的神秘莫测的笑,皇帝再次看向俞序轩的眼光里,便颇费猜度了。这位相爷虽然是他自小便识得的,又誉满天下,然而其内心深处,到底隐藏著怎样一份不为人知的神秘呢?是否果然和外面那起子贪官一般的龌龊不堪?
隆庆帝说:“朕观卿之府第、卿之书房,皆分外素朴呀!”
俞序轩知道皇帝的所指,装傻道:“谢皇上谬赞。微臣世代深受皇恩方有今日,是以不敢奢侈,以报皇上,以惜福结来生之善缘。”
隆庆帝点点头,叹道:“听卿之言,再观撒相,果然大不同呀。”这一刻,皇帝心里确实在想如果俞序轩也是胡人,就真是完美无缺的相才了。可惜了!可惜了!汉人总要防一手的。俞序轩当政的时间已是过长了。
一时几样简单的茶点端上桌,君臣不再论及朝政,只是简单地说些诗词音律。两人皆有大才,诗词小技,对二人来说不成问题。这样一来,时间过得就快了,等隆庆帝起身时,天都快黑透了。
这次出宫也只带著几个小侍卫。只是皇帝可以托大,为人臣子者却不能这麽做,否则被御史参上一本便是居心叵测,置君上以危险之地。俞序轩只得挑选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人,亲自掌一盏小灯,送皇帝回宫。
俞序轩并不敢坐轿,轿子得让给皇帝坐。他外表文弱,体格却是天生的强健,平时亦注重保养,可这样一路小跑下来,待到宫中,已然是汗透重衣。
皇帝说他这样出去容易冒风,让他先用膳、沐浴、换身干爽衣服再走。
俞序轩根本没有时间抗议,也不敢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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