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颜止心情都不太好。自从他来到这个“正常世界”,就处处碰壁:打擂台挨揍,做蛋糕消泡,泡女孩忘了要电话,简直寸步难行。而店外行人来来去去,他们都能在“正常”里过得很自在,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他有点泄愤地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了半袋杏仁片、几颗枣、几卷用剩一小截的油纸、几个差点成化石的鸡蛋,以及一袋面包粉。他把面包粉倒了出来,加入剩下的黑芝麻奶油以及鸡蛋,胡乱揉成面团,想着宁愿被这过期面粉毒死,今晚也绝对不能吃剩蛋糕了。
他把面团随手揪成小块,扔进烤箱里就不管了。何末跑到水产店串门去,颜止只好坐在店门前,看着槐树和下棋的老头发呆。
这个时间一般是没顾客的--其实任何时间顾客都不多--颜止百无聊赖,拿出一根烟点着了,对着无忧无虑地在地上琢瓜皮儿的麻雀喷烟玩儿。
“呼”的一声,一辆墨绿色的保时捷开了过来,潇洒地一摆轮,很麻利地□□了自行车和三轮车包围下的一小块空地。
因为昨天刚被撞,颜止对跑车有点阴影,他也不虐待麻雀儿了,专心地盯着车看。
车里走下一个高大的男人,大热天的,穿着服帖的长袖黑衬衫,珍珠色的扣子一路扣到了脖子上。从那衣领和皮肤的缝隙间,垂下一条银链,底下挂着个十字架,在树荫下是暗沉色的,走到阳光里却又晃动着灿亮的光。颜止还没见过谁戴十字架戴得那么风骚的。
男人走到了人行道,先扫了眼招牌,等他垂下眼,却被水产店的热带鱼给吸引了,径直走到普罗旺斯的门前,弯腰看着里面五彩斑斓的鱼儿。
他的头发剃得又薄又短,身上的毛发没地儿长,都集中在下颔浓密的短胡子里了。从侧边看,他脸部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子到微翘的下巴,线条非常流畅,就像人们手欠时会在课本的空白处画的侧脸一样。
男人转过头来,对上了颜止的眼睛,微微一愣。颜止看着他,竟然觉得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他嘴角一牵,轻轻地点了个头。
韩庆确实是来看西门庆的。他在马蹄坊有一家表演评书的茶馆,没事就去听听《隋唐演义》、《江湖奇侠传》什么的。今儿听完评书,灌了一肚子茶水,无所事事地在榆树区瞎转时,突然想起要来西天饼屋看看。武大郎卖饼,西门庆卖糕,韩庆觉得这个世界真挺疯狂的....
和弹珠对视着,韩庆不由得有点尴尬。没事跑来窥探一个陌生人,还是个男的,他觉得自己这个吃饱了撑的毛病应该去治了。
不过他脸皮够厚,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走向颜止,扮演路人甲说:“朋友告诉我这里有家蛋糕店味道很好,是你们家吧?”
颜止觉得很新奇,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里的蛋糕“味道很好”。而且还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么个三伏天,不是谁都有能力穿着长袖长裤皮鞋的,颜止自己就一直穿老头白背心和卡其短裤,为了节省电费还时时坐到门口纳凉。
颜止把烟一掐,很光棍地说:“是我们家,进来吧。”
韩庆踏进饼屋,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店里倒是洁净的,一盏盏廉价的塑料吊灯照耀下,玻璃柜里的蛋糕却是乱糟糟的一片姹紫嫣红,就像出门时还蓄意打扮了一番的女人,在太阳下奔波了一天之后丢盔弃甲,妆也化了,发髻也散开了,说不出的腻味。
韩庆虽然随便,但审美底线还是有的,于是他心里犯了难:“不买蛋糕是不是出不了这个大门啦?”
这时,他闻到了一阵麦香味,随口问道:“你们这儿还做面包呢。”颜止点点头,“你要试试吗,今天第一次做。”
韩庆进退两难,只好愉快地答应说:“好,闻着挺香的。”
颜止从烤箱里夹出了面包。他没放酵母--在他的知识结构里压根儿就没有微生物能用来煮食的奇葩常识;他也不知道要烤多久。等他端出面包时,那一团团形状各异的面团已经长成了包公脸。
韩庆:“......”
他难得地动了动脑子,想着要怎么在这环境严酷的蛋糕店里求生。在苦死和腻味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韩庆也是个混不吝的,他拿起面包,就直接掰开放进嘴里,两口吃完了一个。然后他又再拿起一枚包公脸,继续吃了起来。
颜止:“......”
吃完第三个后,颜止才良心发现,去给韩庆倒了杯凉水,问道:“这....好吃吗?”
“好吃。”韩庆一抹胡子上粘的一点面包屑,咕咚咕咚喝起了水。
颜止想了想,也鼓起勇气尝试了一个。没想到这个毒面包真的挺香,外皮松脆,里面湿润有嚼劲,还有芝麻香气。
两人就着凉水,一个接一个,没多久就默默无言把一大盘面包吃了。
吃完之后,颜止觉得踏实了。这是第一次,在这个“正常”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不是来扮演过家家的,不是在模仿别人的生活的;他烤了一盘面包,有人把它吃完了,就是这么一件普通的、理所当然的事儿。
他心情好了很多,对这不速之客也升起来感激之情,于是很大方地说:“这些面包请你吃,不收你钱。”
韩庆无所谓地笑了笑:“朋友说得不错,你们家味道果然很好。蛋糕我吃不下了,下次再来试试吧。”
颜止目送韩庆走出店面,穿过人行道,跨进他的保时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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