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我回来了,你怎么不出来接我?
说好的龟苓膏呢?天这么热,你忘了给我准备么?
我赚了很多钱,买了很多房子,每一间都比这里的大,都比这里舒服。
可是每一间都没人。
……
我累了。
他们让我回去,你说我回去么?
为什么他们要扔下我三十多年不闻不问?
……
大概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我没有家。”
他靠在墓碑上,像一个疯子,对着坟头絮絮叨叨,直到夜幕降临都不曾停止。
凌云端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回想,觉得大概是真的疯了,竟在这种地方过了一夜。
等那一阵万蚁噬骨一般的麻痹过去,他扶着石碑站起来,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饿得直冒冷汗。
他转身面对墓碑,定定地看了许久,然后深深鞠躬。
“外婆,我走喽。”语气轻快得如他每一次去上学,然后回头与门口的老人家挥手告别。
说完这句话,他就真的走了,没有回头。
他回去洗了澡,换身衣服,饥饿的感觉被方才一通猛灌的水消去不少,但还是饿,而且四肢无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因没有力气下楼去找吃的而饿死在没人的房子里,等到尸体发臭,长蛆,才被消防人员破门而入,抬出去供人围观。
这个想法一直在他脑子里回旋,他低低发笑,这样的死法实在特立独行,就不知他的父母会不会因为丢不起这人而不来认领尸体。
他又想,是不是该立一份遗嘱,注明谁能将他葬在埋着他外婆的那座山上,谁就能继承他的财产。
或许等他清醒时,他会毫不犹豫嘲笑这些愚蠢的念头,但现在,他的想法却是天马行空越行越远,通向未知的危险的地方,直到楼下传来的声音将他唤醒。
“小馄饨——牛肉羹——宽米粉——”
这个声音将他拉回人间,让他意识到现在该做的不是立遗嘱,而是下楼吃饭。而且他突然想起,他还欠着这个摊主两块钱呢。
“两份馄饨。”
“好,马上……咦?是您啊。”刘彦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天晚上他没有看清这人的脸,但他的声音倒是记住了。
“是我,”凌云端笑道,“可以将两份装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不过您是一个人吃么?这么多……”
“对,一个人,我饿坏了。”
刘彦一边数馄饨一边跟他闲话,“您应该早点起床,现在都快十点了,当然会肚子饿。”
凌云端苦笑,“我昨天就没吃饭了。”
“什么?!”刘彦手一顿,因为家里孩子的关系,他特别注重这些生活上吃吃喝喝的事,见到有人不爱惜身体,瞬间进入慈父模式,嘴里的说教不受控制就溜了出来,“怎么能不吃饭,太伤胃了!而且你这么久没吃东西一上来就吃这些,待会肯定要闹胃疼。这时候就该吃些清淡的,米粥啊面条啊都好,对了,最好是吃挂面,我刚刚才买的,这东西好,既养胃又——”
啰啰嗦嗦的话戛然而止,刘彦一手抓着一把挂面,另一手拿着大勺,看着对面的人,猛然想起这是顾客,不是他儿子。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这就给你下馄饨!”
凌云端连忙截住他要放回去的面条,笑得满脸和煦,“不、我不介意,可以请你帮我下碗面么,我的胃确实有些疼。”
“啊?这……好吧,您等等。”
面条下锅,刘彦想了想,拨了些牛肉羹下去,又拿出一片紫菜,掰碎了加进去,他抬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合适的配菜,您得将就将就了。”
凌云端摇头,“你太客气,分明是我的要求过了。对了,你也别您啊您的了,显得我跟个老头一样,我姓凌,凌云端,你叫什么?”
刘彦眨眨眼,“姓刘,刘彦。”
“彦,有才气的人,你的父母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凌云端说,也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
“是啊,”刘彦低头拨弄面条,防止他们黏在一起,“只是他们这愿望注定要落空了。”说完他迅速将面条捞起,装好递过去,“您……你还是快回去吃了吧,别真把胃饿出毛病来。”
凌云端点头,递过一张十元纸币,“还有上次的钱,本来昨晚该给你的,只是昨天我不在这边,拖到现在了。”
刘彦找给他六块,玩笑道:“这碗面算你两块钱,我占便宜了。”
凌云端配合地点头,“是占便宜了,大便宜。”
两人对视一笑,然后一个上楼,一个收摊。
刘彦晃晃悠悠骑着三轮车,一边回忆方才的话,他想,大概是没认错。
学生时代,刘彦既不是学习上的拔尖生,也不是调皮捣蛋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他成绩一般,长相一般,家庭条件更加一般,在班上就跟个隐形人差不多。一路一般过来,高考的时候考了个非常一般的大专学校,他没去。后来经人介绍,进了国企当一名工人,那时候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啊,多少人羡慕,刘彦自己也很满意。
二十岁由人牵线搭桥,认识了同一工厂的一位姑娘,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三岁生孩子,一路平平淡淡,生活谈不上富裕,可也自认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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