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杰愣了一愣,下意识道:“这是不对的。”
“噗……”叶修笑弯了眼睛,“你也忒老实了。放心吧,他有老孙,理学院的孙哲平,给他做策应呢,往常亏的都是我。”
“我是说,你们打牌是不对的。”
“是啊,许多年前梁启超先生来演讲时说过,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这事儿的确为祸甚大。”
叶修这么坦诚地承认错误,张新杰反而不好说什么。
其实这人未必认错了。
“既然梁老先生都这么说,可见打牌魅力是很大的,排忧解难第一等,”叶修说,“新杰不如来试两把。我看着你,也不让你多打。”
鬼使神差一般的,他就答应了。
那段日子过得很有趣,只在每天写日记的时候觉出淡淡的空虚。
数年后回首,品咂起那些文字,尝到的岂止是淡淡的空虚,根本是整个人都给掏空了,风灌进去,冷冰冰的,轻飘飘的人就跟飞蓬一样被吹走了。
跟叶修的朋友混了一些时日,那门让张新杰憋闷的亲事终究是定下了,他把这件事写在大事记录簿里,然后不再去翻,决定瞄准公派留学名额。
能拖就拖。
虽然有些不道德,他内心其实指望的是那户人家的姑娘等不住,悔个婚嫁别人。
叶修马上毕业了,原先听说是要留校的,现在又说要去东北。
他拉着张新杰染了牌瘾,又举手投着降帮忙一起戒,关系比从前又亲近了一步,除了上课,经常混在一处。
送别宴,仍然是在那间小饭馆,就是多了张佳乐和孙哲平两个人,饭也吃得热闹些。
张新杰不适应热闹的饭局,个人的原则是吃饭不讲话,但也不是生硬不懂变通的人,自己安安静静的就是。
最活泼的张佳乐也懂他的性格,跟叶修叽叽咕咕,说到气愤处也压着点儿声音。
他们虽然不似隔壁激愤,常常搞些运动出来,到底是胸中有丘壑的热血男儿,又年纪轻,自以为看得广,讲起来自然是指点江山的。
张新杰忍着没去打断,闷着头吃菜扒饭,偶一抬头,撞进叶修懒洋洋的又带点儿笑意的眼睛里。
“新杰这是饿了?”
“……”
孙哲平大手一挥,“不够再点,四个人里头就这么一个小学弟,还不让人家吃饱,多不好。”
张佳乐嘻嘻笑,把盘子推到他面前来。
张新杰面色平静,心里却是有些羞怒的,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结果叶修说:“眼镜该配新的了吧?老是滑。”
“哦哦哦,老林上个月去配了一副挺好,推荐那家店,我带你去?”张佳乐兴致勃勃。
“谢谢学长,我暂时——”
“我也知道那家,你们下午不还有事儿吗,我陪他去。”叶修打断了他,很从容的口吻,并不强硬,却有一种不会被拒绝的自信。
哪儿来的自信……
结果后来他们还是并肩走在了去眼镜店的路上。
叶修本来提议去荷花池边上走走,被张新杰问难道不是去配眼镜吗,表情变得有点微妙,挠了挠鬓角哼哼说你还真要配眼镜啊。
张新杰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第一反应又是自己想多了,不自觉思维就不够清明,有些紧张的意思,觉得自己耳朵都竖起来了,时刻戒备着身侧的人会说出什么话来。
竖起的耳朵终究没派上用场。
张新杰压了压嘴角,后来一直很平淡很正常。
直到出了店门,叶修变戏法一样摸出两张票来,说看戏去不,别人送的票,快过期了,我也快走了,来不及再约什么人。
他是不知道叶修找起借口还能有这么蹩脚的时候,但又很周全,没得反驳。事实上也不想反驳,探讨找借口的严谨工整的技巧不在这个时刻合适。
于是他们就进了戏园子,叶修特意解释说是清净的地方。
大概“干净”那个词在他舌尖上转了一圈,又给吞下了,张新杰还是懂。
这个时代是很fēng_liú的,这些年轻的学生不输给那些有头有脸的文人,只不过没名声闹不出几段故事来罢了。
戏曲到底唱了什么,以张新杰一贯的专心致志当然是仔细听了,叶修在没在意不知道,反正最后丝竹管弦渐归于无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凑过来,好像这半天都在筹谋,胸有成竹,稳操胜券。
张新杰在关注自己过快的心率,胡思乱想人体自测到底准不准,可惜现在没条件验证。
很近,相当近,然后顿住了,气息清浅,流云轻风,一点都不唐突,暧昧的热度都缺少。
光影黯淡,时间静默。
然后叶修笑起来,低声道:“你别紧张,我不是……”
不是什么,停顿了半天没纠结出来,就作罢了。
学校里传着些陈年旧事,而今也还在上演,隐秘地流动在勤恳光鲜的外表下,混乱不堪,奢侈艳靡。前所未有的最最强调自由开放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过了头。
直到走出戏园子,张新杰还在思考,叶修是要说他不是随便乱来的人么?
他想说我知道啊。
然而仍旧没有开口,差了点儿什么,使得他不能够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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