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至七月,各处营帐却都立起了火盆子,到了夜里,火一旦烧得旺了,就使人燥热,但若灭了,又觉得冷。
燕兴元年,夏天去得格外早。
幼容早早地睡下了,火盆子就摆在她脸边烧,火星蹦出来落到地上又沉寂,慕容冲披衣下地的时候,一贯冷的手指尖都焐得很热,他坐在榻沿穿靴子,抬头的时候撞上什么东西,手上的动作停了半晌才想起来,原本是幼容从田野上采了野花缝进粗麻布里,做成个香囊挂在榻头。
慕容冲不是很喜欢这东西的香气,他伸手把它扯下来,扔到火里去。
睡前幼容该是忘了形,竟问他长安城里的事,问到宫里的夫人们用什么料子做香囊、熏什么香、裙子上绣什么样的边。
慕容冲意外地没有恼怒,仔细地想了许久,倒是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手掀开帐子的时候,夜风正扑进来,他顾忌火盆子兴许会被风吹翻了,于是刻意地回过头去,腾起的火焰埋着烧了一半的麻布香囊,他突然很想用铁钩子将它捡回来,却也只是一念之间。
他因帐子里升火穿着太少了些,乍一到外面去才觉得冷,他朝中军帐而去,那里还亮着灯,门帐的一角掀开了缝隙,从内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呵斥声。
慕容冲手里端着油灯,怕被风吹灭了,故意用手掌裹起来,他身旁立着巡夜的小卒,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就问:“中山王,您等什么人呢?”
“没有。”慕容冲眼盯着中军帐,也颇算和蔼地答了他的问:“高将军什么时候进去的?”
“晌午。”那小卒指着月亮,压着声附在他耳上:“现在,天都黑了……”
“宿勤将军呢?”慕容冲问。
“宿勤将军哪还敢露面啊?”小卒摇摇头,又十分大胆地去看慕容冲的眼睛:“大王,大将军是不是替您出头呢?”
慕容冲眉梢一动:“怎么说?”
“宿勤将军今日说的话,大将军都听见了。不瞒大王,我也有弟弟,若我是大将军,岂容一个小将军如此以下犯上?”
慕容冲不再说话,还是站在帐外,一直等了许久,等到手脚冷得有些麻木了,才总算听见铁靴子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高盖一只手把门帐从缝隙处掀开,黑着脸走出来。
慕容冲把油灯交给方说话的小卒,走得不急不缓,到了跟前才唤:“高将军。”
高盖打从中军帐里出来,便一直垂着脑袋,下巴对着着靴子尖,也没顾忌旁人,循着声眼睛抬起来,才见慕容冲已不知何时站到了正前,不过几步的间距。
“……中山王。”高盖抱起拳头,还算恭敬地行礼。
慕容冲两手叠在一起,都抱在胸前,他往前多走了一步,又颇合时宜地止下,半侧过身子,作出相邀的手势:“这时节,躺在帐子里觉得热,帐外头站着又觉得冷,不如实在地走动走动,将军呢?若在帐里待得久了,不如陪孤一起走走。”
这话没给彼此留多少的余地,高盖一手按在腰间,一手伸出来:“中山王请。”
慕容冲回过身,却没有走到他的前面去,他抬眼去看月亮,脚下走得很慢,高盖显出两难,迈出了大步不好收回来,却又不能真的与他并着肩走。
风吹过去,把披风掀起来,慕容冲偏头,还是走得不急不缓,两人渐离了中军帐,高盖却始终只看脚下,蓦地肩侧有些凉,瑟缩一下才想起去看,只见到慕容冲仿佛是笑了一笑,又像仅是牵动嘴角,而后,从他的肩膀上扫下些琐碎的头发丝。
不只是高盖,连慕容冲自己也似恍惚了片刻,伸出的手很难收回来,悬在当中,又僵僵地夹进袖子里。
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像过了许久,又像是在昨天,他躲在宣室殿的屏风之后,看一局棋下到残末,之后,苻坚的手就这样抬起来,扫去王猛落在肩上的白发。
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声音太过刻意,却足够掩饰情绪,他用手按着嗓子,声音却还是难免沙哑:“听帐外头站着的说,将军从晌午就见了大将军?”
高盖面上有些难堪:“是。”
慕容冲站定了:“不过是抢了几垛粮草,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盖微微曲着身子:“大王,您有所不知。”
“孤知道,”慕容冲很快地答道:“孤与大将军虽非一母同胞,但也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这军中,除了孤,还能有谁知道?”
高盖垂着眼,未曾回话。
慕容冲眸底深黯,即使唇稍还带笑,也叫人觉得冷,他盯着高盖的眼睛,语气却很轻快地飘扬上去:“其实啊,大将军这个人,若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倒也不妥,凭他治军一向军纪严明,lùn_gōng行赏,该是绝无偏私。”
“只不过……”他的声音沉下来,眸子里却没什么情绪了:“他呀,赏也分明,罚也分明,一旦要是有人不顺他的意了,他也不会顾及什么情不情分的,一定要杀一儆百。”
高盖的眼睛里像是水波撼动,他忍不住看向慕容冲,后者却恰好地移开了视线。
“从前,桓王新丧,孤做了大司马,将军猜怎么着?”慕容冲笑了一声,自行地答道:“大将军往孤的府上送了只麻雀,意在讽刺,说孤不过凡鸟,怎堪兵马之任?您看,我们倒是亲兄弟呢,彼时,他还要仰仗我呢。”
“大将军——”
“大将军不念情分,孤却想得清楚。”慕容冲打断他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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