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喉咙发紧,只觉一阵吞咽乏力,深吸气回道,“臣因为遇见了故人之子,所以才想通的。”
“故人?”沈徽拖长声笑了出来,“杨存周何时成了你的故人?你和他有旧么?”
他果然都知道了,容与没法再掩饰,低下头诚恳道,“臣与杨存周不是故交,但臣曾为他求过情,也曾亲耳聆听皇上对他的惩处,所以臣在心底冒昧的将他视为故人。”
“你也知道自己冒昧了,如今算是清楚了,别人是怎么看你的?”
他的话触碰到心头的伤疤,汗湿重衣后那种紧张感又再度袭来,容与低声道,“是,臣知道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朕会如何看你,如何对你?”
背上的汗好似又冒了出来,容与轻声说,“皇上对很臣很失望,臣应该接受皇上责罚,无论何种形式。”
沈徽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容与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看着他脖颈挺立,头上翼善冠不动如山,整个人仿佛入定了一般。
良久那冠上的折角微微抖动了一下,他开口质问,“朕拿你当做心腹,你拿朕当做什么?”
容与惶然,一刹那,心里满是对他的愧疚,尽量稳住情绪,平静表达,“对于臣来说,您是君主,是臣一生要尽心服侍的人;也是恩人,是臣发誓效忠也一定会效忠的人。”
“说的很是好听,可惜你做的事却是在伤朕的心。你以为朕会不知道?还是你能瞒得住?看来朕一直对你太过纵容了。”
容与怆然垂首,听他寒着嗓子再道,“朕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否则你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朕讲话。但朕不能容忍你对敌人的宽容,你数次犯了这个错误却始终没有省悟。你以为同情怜悯会得到敌人的原谅?天下间值得同情之人太多,你林容与凭一己之力又能帮的了几个?”
几句话说得容与羞愧难当,垂首低低道,“是,臣现在明白了……”
沈徽挥手打断他的话,“你不明白!以你一人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可你拥有全天下最大的靠山而不自知!背靠着朕,你才能有机会去实现心中所想,帮助想帮之人,让唾弃轻视你的人不敢再当面侮辱你。这才是你真正需要明白的事。”
他语气平缓,字里行间贯穿着一股清冷肃杀之感,然而却像醍醐灌顶,让容与意识到,长久以来是自己会错了他的意。
是该谨守身份作一个内臣仆从,还是顺应时势成为天子近臣,他一直没有想清楚答案。尤为不解的,是沈徽为什么会在芸芸内侍中选中自己,如果他要的仅仅是能服侍饮食起居,闲时陪伴解闷的奴婢,又何必非要挑拣一个并不擅长曲意承欢的人?
原来他要的,不止是一个恪守本分的侍者,容与认真地想了一刻,既是要报恩,且此生已退无可退,那么或许就该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努力让自己成为他所需要的那类人。
何况他已给足了自己机会!
想到这里,容与不再迟疑,提衣跪下顿首道,“臣辜负了皇上的期许,若您能再给臣机会,臣一定不会再令您失望了。”
沈徽嗯了一声,淡淡道,“明日起随朕早朝,晚间为朕念奏疏,朕另有差使交办,你都需要做的妥妥当当。”扬起头,声音透着冷冽,“朕身边不养闲人,明白了么?”
容与低声道是,叩了头才敢站起身。沈徽再度提起朱笔,翻看一道奏折,半晌道,“有过当罚,去外头跪着吧,跪到明日卯时前,这一晚上够你自省了。”
容与一凛,只得再俯身叩首,慢慢退出暖阁,在阶前跪了下来。
院子里有把守乾清门的侍卫,有值夜的内侍宫女,人来人往,却又人人屏声静气,半点咳嗽声都不闻。
平日里极受宠,几乎连一句重话都没得过的内廷掌印在此罚跪,不啻为绝好的示例——天心难测这四个字,便如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上,足以起到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的威慑作用。
这确凿是容与服侍沈徽以来,第一次受责,然而也是奇怪,他心中居然没有半点不甘或委屈,反而有些忐忑能否做到让沈徽满意。
隔着窗纱想象他伏案时的样子,渐渐地,那挺拔的身姿化成一道剪影映在窗上,他凝神去固定眼前的影像,直到深深的把它嵌进脑海里。
阶下尚有一株古树,叶子积了些夜间露水,有风吹过时,树枝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撒下一串水珠,仿佛落了阵微雨,露水滴在皮肤上带起清凉沁润,一滴滴化开他心底涌动的燥热。
然而等到第二天起身,容与才知道什么叫苦痛难当。饶是他年轻,身子骨一向还不错,这样通宵跪下来,双膝业已不能打弯,站在御座后垂手侍立,好几次险些摇摇欲坠。直至退朝,沈徽瞥了一眼他发颤的腿,才终于大发慈悲放他回房,允他休息一个时辰。
卷起裤脚,那两个膝头已是一片淤青,又疼又胀。林升一遍遍为他热敷,帕子稍微一凉,就再重新去浸了热水,其间动作轻缓温柔,生怕弄疼了他。
只是他认真的做这些事,却始终不肯抬眼看容与,只是一味低垂着头。
“阿升,”容与轻声唤他,“和我说说话吧。”
他颤了一下,头垂地更低了。
容与和悦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还是想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是皇上特意安排在我身边的么?”
林升来回地摇头,“不是,小人是先跟了您,后来,后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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