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露出齐齐的牙齿来,很质朴也很天然。这人活法儿糙,身上总是抹不掉的极其原始和粗犷的质感。宋明武时常从他身上感觉到不属于尘世的赤子之心。他觉得黄海平这么多年没变过,喜欢什么做什么,不是任性,是自由。
两人沿着重溪河堤推着单车一起走回家。黄海平闷,他的活跃和开朗大部分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宋明武记得他们在警校的时候这家伙就不是什么特别合群的人。那时候两人打靶,黄海平枪法是他们全班第一的,精准数在小数点后两位,神乎其神,在女学员们那儿传成一传奇人物。所以只要考试就有女孩子帮他搞复习答案,结果这人毫不领情,十分不惜福。教导员后来担心他考不上,背书的时候头悬梁锥刺股挣扎得像掉在水里的猫一样痛苦,最后还是考上了。那时候宋明武觉得这人是能成事的,因为这是有那么一股劲儿活着的人。
人活着要活那么一股劲儿。
黄海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也是考虑清楚了才这么决定的。”
“我是觉得不值得。”宋明武撇嘴。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队里有人不喜欢你?”
黄海平摇头,“人都不坏,还行吧。”
“那是为什么?你以前不是最想当警察嘛。”
“干了五年,觉得也就这么回事。”黄海平说,“上次端了一个夜总会,有个小女孩,这么高,穿个天蓝色的小裙子哭着扒着我的腿不让我们扣她妈。后来还是扣了。小孩子没办法管,给送回外婆家去了,昨天才知道,一脖子吊死了。她外婆说,本来母女俩约好了那天晚上去看电影的,小孩子盼了整一个学期,宁愿每天晚上一个人骑单车到夜总会去给她妈送宵夜。”
宋明武沉默,这种事情不少,他们都遇到过。有时候这份职业是需要比别人多一些承受能力。
“一两次还好,有时候看多了这种事吧,觉得挺没有意思的。”黄海平说,“咱们也不是什么当官的,管不了这么多。但是吧,有时候就觉得,于心不忍。”
……
“交接可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辞职信还没写。我不太会写这些东西,你帮我构思构思。”
“你去网上找找辞职信什么的,有模板,套着抄。”
“哎。”黄海平点头。
第六章
深夜,酒吧。
两个男人背对,烟酒相酬。
宋昂仰着头,吊顶的水晶灯是个剔透的球体,中心藏着褐黄的灯芯,像一颗人头大的龙眼。
他摇了摇手里的酒瓶,轻轻打了个酒嗝。
“酒量不小。”宋明武掂量了一下他脚边的瓶子。
“有人请客当然要尽情喝。”
宋明武弹了弹烟灰,“你安全吗?身边的人也要小心,该防要防。”
“查不到我。”宋昂眯着眼,“查出什么来了?”
“你提供的线索价值很大,我们接触到了一个贩毒点,便衣买了样品回来。纯度很低的劣质品。”
“学生抽的东西。纯度虽然低,数量不会少的。技校里面十个有三个吸,还有不少受骗的老人,都以为能包治百病呢。”
“十五中为什么进不去?”
“管得严。学校也知道一点这些事。高三的都封闭式学习,不给出来。开家长会也会说这些问题,上学不给带钱,手机没收,老套路,但管用。”
“学生没意见?”
“有意见也没用。学校在开发区新买了地,准备在那里建新校区,下学期高三的先挪过去。全体住校,直到高考前都不会放出来。”
宋明武笑了,“你高几?”
“干嘛?”小朋友立刻戒备起来。
“紧张什么,又不是问你银行卡密码。聊聊天嘛。”
“高二。”
“那下学期要被关到笼子里了?”
宋昂意思意思表情晃了一下,勉为其难地为这个冷笑话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五官。
宋明武的余光落在他的影子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宋昂的动机。对于这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并且有过一次恶作剧警察记录、看起来拽的老子天下第一的小混混,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但这些只是次要,以职业经验的角度来讲,贩毒案里线报者并不好当,风险很大,大多数懂得行道的会慎重衡量其中利弊。
贩毒案件里作案者对受害者的精神控制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受害者和作案者相互包庇,形成一个比较稳定的犯罪链条才是犯罪者最终想要的结果。如果学生们老人们和混混们都不说话,说明他们安于现状,都不想让警察查到,因为一旦打破,双方都会非常焦躁。在这条坚固的犯罪管道里,毒品仅仅是包裹着管道的铁皮壳,里头流通的是犯罪者和受害者双向的满足心理。
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背叛者,往这条链子上砍了一刀。背叛者要承受的威胁也是双向的,不仅仅毒贩对他有报复心理,甚至吸毒者也会对他产生愤怒。在城中村这样一个有限的局域内,环境封闭,即使不是参与其中的人通常也会三缄其口,因为没有人会让自己置身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
宋明武想不通,为什么宋昂会充当这个黑羊的角色?
在警校的时候宋明武见过一个贩毒案的例子,非常典型的一个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村,村民百分之六十都吸毒,其中一半共享贩毒者和吸毒者的双重身份。白天他们在附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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